降魔詩社(摘要)


【零】 失憶者


傳說上古黃帝右史官倉頡生有四目雙瞳,仰觀天象、俯察萬物後通達天地間術理,在左史官沮誦的協助下創造出了人類第一批文字。文字能乘載天地間靈能術法,其力量足以撼動各界萬物,讓四方鬼神擔憂與不滿。神人倉頡為了說服神靈同意讓人類使用文字,自封雙目化為凡人,再也看不透文字的靈能,讓文字力量就此被限縮封印。四方鬼神感念倉頡的犧牲與堅持,應許人們使用文字,並天降粟米為賞,屆時「天雨粟,鬼夜哭」傳頌後世。

此後本應無人能參透文字背後的力量,不過身為助手的沮誦卻將倉頡自封雙目前所見之文字奧祕如實紀錄,並悄悄私藏,此即為《沮誦祕笈》之起源。傳說沮誦將其交託給值得信賴的人密藏,並嚴格要求非被選定之人不得一窺。





─你是誰?

細細雨聲不絕。

─你從哪裡來的?

濕潤冰冷爬遍全身。

─你要去哪裡?

潮濕泥土與草木的氣息。

「唔,我……。」少年驚醒睜開了雙眼,「我是……誰?」

自天空不斷落下的竟然不是雨滴,而是雪花,結晶碰在他皮膚上隨即融化為冰冷的水滑落。

「雪?」少年驚覺自己正躺在荒山野嶺的泥水之中,不知道已經昏迷了多久,渾身感到冰冷,而且似乎有個黑影伏在自己上方。

「嘎……咕嚕……。」一個漆黑巨大的物體,乍看像是個人,但下半身卻如同巨大的蟒蛇一般又粗又長,扎在泥土裡緩緩扭動。像人的部分細看頭部沒有五官,反而胸口位置開了一張佈滿尖牙的血盆大口,低沉的聲音像是直接在腦中共鳴。

「你究竟是誰?」

宛如夢幻的落雪中,更不真實的怪物全身宛如墨一般漆黑,聲音如此沉穩清晰。

「我……我不知道……。」少年只能顫抖著回答,心中更想反問對方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怪物如人手的位置是兩條觸鬚般的構造,伸長並觸碰著少年沾濕的臉龐。

「我真的不知道!」少年想閃躲,但又不敢動彈。

「你從哪來,打算要做什麼?」怪物的詭異巨口張得更大,隨時都能將他一口吞掉。

「我……都不知道……。」少年慌張不已,除了怪物的威脅,也意識到自己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我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

「嘎……你當真什麼都不記得?」怪物收回了觸手,但巨口靠得更近,每根尖牙都清清楚楚。

「不記得了,什麼都想不起來!」少年困惑又害怕。「拜託放過我吧,不要吃我啊!就算有什麼冒犯,這樣死掉也太不明不白了吧?」

「這樣嗎?咕嚕……很不對勁……你……。」

「竟然連大肚山都會落雪,太扯了吧!」年輕男人的聲音從不遠處的樹林傳來。

「那邊是不是有人?」蒼老的聲音反問。

「師父,你確定沒聽錯嗎?都下雪了,應該要趕路吧?」年輕男人對答。

「要是有人落難,可不能不管,過去看一下吧?」

「有人嗎?」少年聽到人聲感覺像是抓到了浮木,高聲喊著:「我在這,救命喔!」

「本座很好奇你是誰,想必你自己也是。如果不明所以就這樣毀掉,也太不識趣了。」怪物身軀擺動著,「也許有一天,吾倆會再見面,搞清楚你是什麼……。」

「得救了?」少年緊張地確認著。

「嘿!」老者的聲音比剛剛更近。

「但是那一天的到來,可能對你或本座,並不是好事情……咕嚕……。」怪物身軀往後縮,「如果是必然的命運,誰也躲不掉……。」

「在那邊!」

「後會有期。」怪物咻一聲如同泥鰍鑽入了泥濘消失不見。

戴著斗笠身披蓑衣的老人與健壯的年輕人發現倒在泥中的少年,連忙將他上身扶起。

「喂,你還好嗎?」老人焦急地問。

「我……我沒事……應該……。」少年動了動凍僵的手腳,好像沒有受傷。

「你是誰啊?打哪來的?」年輕人問著。

「我……」再次被問到這個問題,少年一臉茫然地回想起剛剛的怪物,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我不記得了。」

「可能傷到頭了。」老人憂心地說:「先把他帶下山給大夫看一下,要是嚴重的話得去找池哥仙。」

「我們不是還要趕路?」

「人命要緊。腳仔,扶他起來。」

「謝謝……。」少年在攙扶下起身。

「這小子連自己名字都記不得。」腳仔取笑著。「師父,那該怎麼稱呼他?」

「看你眼睛又大又亮的,就先叫你目仔吧?」老人笑著說。

「目仔……。」

「快走吧,再不下山就要凍死了。」腳仔扶著目仔踏著泥濘前行。

離開前老人注意到地上有一把木櫛,撿拾時發現泥上怪物留下的墨漬

「到底是怎麼了?天地不寧,世道丕變。有大事要發生……或是已經發生了?」





十年後某日傍晚,阿罩霧林家宮保第。

「嘶……。」

渾身漆黑的怪物與人同高,沒有上肢僅以粗壯的下肢奔跑如雞,但頭部更似缺少眼耳的大蛇,背後隆起的部分如鯉魚背鰭,兩條猴子般的長尾巴揚起,末端毛收束成像是毛筆的形狀。

「哇,救命啊!」皮膚白皙,身材纖瘦的男子慌張地跑著,起喘吁吁。

「嘶……。」雙尾怪物緊追在後。

「……使用文字之力,一大禁忌為干涉生死之事。生死乃天道定數,人死不得復生,倘若濫以法術復活,即會帶來災厄……。」

「呼呼……。」男人跑過一進又一進,不時回頭看著搖擺尾巴的怪物,絲毫沒有慢下腳步。

「……死者復活將成為『活鬼』,似人實則非人,但難以察覺。活鬼之身亦會生出墨蟲名『蟔』,以殺戮排除窺得真相之人,為凶惡之魔物……。」

「嘶……」雙尾怪物一個跳躍撲擊。

「啊!」男人驚險地閃過,轉身竄入了狹長的箭道。

天色漸漸暗了,無燈的院落視線不佳,男人憑著對宅第的熟悉,快步越入了外方內圓的「規矩門」。

「嘶……。」漆黑的身影緊追不捨,儘管被門檻絆倒,但隨即就追到了身後。

「啊。」男人看前方沒有路,手腳並用地爬上了一個高臺。

「……故復活死者即會造成蟔橫行濫殺,假活一人卻真死數人,徒增世間混亂與災難……。」

「嘶……咕!」怪物撲空,跳不上高臺,然而很快再以兩條尾巴攀附,一拉一躍竟然也跟上。

「哎呀!」男人已經無路可逃,沒緩過來的喘氣變成了咳嗽。「咳、咳!」

「嘶……」怪物知道對方是甕中之鱉,放慢速度高舉雙尾。

「不,咳……」男人慌張的表情慢慢放鬆了下來,「點燈吧!」

「……倘若有人妄為成災,得文靈之力者當視為己任,除去活鬼與蟔助世間恢復正道……。」

「啪!」一瞬間四周燈籠點亮,甚至投射出刺眼強光。

「嘶……」怪物張望四周才發覺正在大花廳的豪華牡丹戲臺上,戲臺周圍事先寫上的文字發出了光芒,怪物後退的腳一踏上隨即像是被燒灼般疼痛冒煙。「嘎!」

「您中計了,墨蟲閣下。」男人從懷中抽出箭竹柄毛筆,隨著揮舞在空中留下了發出金光的文字。「筆陣列戈矛!」

「嘎!」墨蟲向前撲擊,發光的文字化為三柄長矛向前刺出,將兩條尾巴釘在戲臺,並貫穿了那伸長的脖子。

「啪!」墨蟲失去力氣攤軟。

「呼,好啊!這戲臺上的演出太精采了!」燈籠火光照耀下,原來戲臺兩側二樓的看臺各站著五人。

「咿呀,春兒演得好啊,讓叔叔敬你一杯!」

「我可不全是演戲,真的很累。咳……。」戲臺上的幼春苦笑著。「癡仙叔您別顧著喝,墨蟲還沒死,得趕緊用『十方文法陣』……。」

「嘎!」怪物尖聲一叫恢復活力。

「咿呀,等等,筆呢?」癡仙摸著身上,轉過頭才看到擱在酒壺上的青花陶瓷柄毛筆,趕緊拾起。「鶴亭,你來念咒好了。」

「吾等櫟社十人在此布陣:癡仙林朝崧、悔之賴紹堯、厚庵呂敦禮、鶴亭傅錫祺、滄玉陳瑚、聯玉陳貫、槐庭陳懷澄、壺隱林仲衡、鐵生蔡惠如、灌園林獻堂。十人一心,一氣十方,文靈法陣,啟動!」

「一心文靈道。」癡仙率先以文字化為一道光束射向戲臺,擊中了被刺穿仍在掙扎的墨蟲。

「二分天地平。」

「三山猛虎踞。」

「四海潛龍行。」

「五感皆通達。」

「六根盡滌清。」

「七星照文曲。」

「八斗懷才情。」

「九天降仙法。」

「十方布陣形!」
十人一一射出光束打在墨蟲,在其漆黑軀體鍍上一層金光,讓其漸漸無法動彈。

「看來真的有效……。」幼春看著被封在殼般金光下的墨蟲身體縮小。

「喀啦!」忽然金殼上布滿裂痕。

「糟糕!」

「喀,嘎!」墨蟲掙脫了封印,身體反而膨脹變更巨大,尾巴也分裂為四條,狂舞打斷戲臺上的一根柱子。

「幼春,危險!」

「不論石棧與繩梯,百仞丹崖策杖躋。」幼春寫下的文字化為空中的梯級,他快步踏上到了看臺。

「嘎!」墨蟲以四條長尾爬上戲臺頂,閃過眾人射出的法術,一躍而出,消失無蹤。

「真可惜,怎麼會失敗呢?」

「本來好像很順利的。」

「哇咧,難道喝太多,字有寫錯嗎?」癡仙搔著頭回想。

「畢竟是第一次實際應用,對象又是不尋常的墨蟲……。」幼春擔憂地說:「這陣子的異狀也太多了。」

「反正煩惱再多也沒用,來,到我那裡大家再喝幾杯吧!」癡仙熱情地邀請。

「叔叔你……。

「那我們就不客氣囉!」悔之笑著附和。

「唉,既然姑丈都這麼說了。」幼春苦笑著點頭,但看著戲臺上的斷柱,愁雲仍盤據心上。

「……欲阻洪流,唯斷其源。唯有找出活鬼,破其邪術,方能消滅蟔……。」《沮誦祕笈》記載的文字浮現在幼春腦海。

【壹】不該看見的怪異


1 測字

臺中市街熙熙攘攘,綠川橋通街頭許多店鋪與攤商吸引了男女老幼駐足,比起來靠近街尾小廟前的攤子就顯得冷清一些。

四靈宮的廣場前,「八字.擇日.測字.算命」的老舊旗幟在稀疏香火間飄揚著,比起有些斑駁暈染的文字,紅色龜形印更加鮮明。

「今天怎麼拜那麼久?」

站在算命攤旁的目仔穿著樸素的淺灰背心和黑色七分褲,襯托出黝黑皮膚與結實的肌肉。胸口以紅繩垂著半個巴掌大的護身符,斗笠卦在脖子後擋住凌亂的髮辮,他百無聊賴地咬著竹籤,盯著四靈宮門口,直到提著竹籃的女子走了出來。

「出來了!」目仔竹籤掉了下來,傻傻看著。「今天一定要鼓起勇氣跟她講話!」

一股清香隱隱飄來,小立領大襟衫與長褲是杏花色底有著山櫻色滾邊,後腦杓紮成髻的烏黑髮絲垂落一小撮,小巧的臉蛋如玉般精緻無暇,柳眉下不脫稚氣的晶瑩眸子卻煥發英氣。

目仔向來喜歡觀察路上各種可愛的女孩子,但從來沒有一個人讓他那麼分神。一瞬間剛好對上了眼,明眸一瞥如同劍氣直灌入心臟,讓他心落了一拍。

「嘿……。」目仔話卡在喉嚨,「妳……妳好……。」

「啊!」女子花容失色、一臉驚恐,像是見鬼一樣,不顧竹籃掉落在地,轉身就跑。

「咦?喂!」目仔不明白發生什麼事情。「妳東西掉了!」

然而奔逃的背影已經消失在巷口。

「目仔,你也有點禮貌,嚇到人家了。」身披棗紅色長衫、頂上光禿、下巴一叢山羊鬍的紅龜仙瞇著眼輕輕搖頭。

「師父,我只是想招攬她來算命測字而已啊!最近生意那麼差……誰知道她會嚇成這樣,我有那麼可怕嗎?」目仔撿起竹籃,裡面是拜拜的水果。「也不知道是誰,東西怎麼還她?」

「應該是哪個大戶人家的查某嫺吧,希望明天還會來廟裡。最近拜拜的人越來越少了!」紅龜仙感嘆地說。

「現在不是在蓋神社?到時候會不會人更少啊?」目仔放下竹籃,隱約飄散出清香。

「無所謂,沒錢賺就收一收,老歲仔身體越來越沒用,這兩天眼睛痠疼流膿,該回去養老了。」紅龜仙垂垂眼袋上眸子因為紅腫瞇成一條線,忍不住伸手輕揉著。

「師父你每次都這樣說,可是紅龜仙的名號那麼響亮,我和腳仔連皮毛都還學不會,這樣放棄招牌不是很可惜嗎?」

「這一點虛名值幾仙?腳仔興趣不在這,為師留他也沒意思。你喔……看你也做過各種工,想做什麼就去吧!」

「師父,真的要趕我走喔?照顧我十年,都把你當阿爸了呢!」目仔像是對父親撒嬌般。

「就算父子也會分開,你也大人大種了,該獨立找出自己一番出路。」

「就算做過很多工,沒什麼在行也沒什麼有意思的,就混口飯吃而已。」目仔搖了搖頭。

「總會有適合你的路。」紅龜仙思索片刻,語重心長地說:「不過也許你那麼迷惘,是因為你連自己是誰都……。」

「你有試過測字嗎?」兩個年輕人正好走到了算命攤前。

「倒是沒有。」

「既然你對文字那麼敏銳,不如來玩玩看吧?」

「啊,生意上門了!」目仔連忙上前招呼,「歡迎兩位,是要測字嗎?」

目仔目測兩人大約三十歲,身披材質精緻又整潔的長袍馬褂,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人家。一位留著髮辮,米白長袍搭配繡紋群青色馬褂,皮膚白皙樣貌秀氣,消瘦的臉龐顯得文弱,但雙眼卻炯炯有神;另一位已經斷髮,穿鵝黃色長袍佩土色馬褂,似乎更年輕,濃眉如劍上揚顯得盛氣凌人。

「我們一人測一字,看看今天的運勢。」短髮男人語帶挑釁地說:「明天會再過來,如果準的話再多給五倍的錢,但要是不準就要把今天的錢還我們,敢嗎?」

「秋生,你別這樣。」髮辮男人勸著。

「有什麼關係,如果不是騙人的話沒什麼好猶豫的吧?」

「哪有人這樣?而且……。」目仔氣憤地上前理論,但被紅龜仙拉住。「咦?」

「這位客人,就照你的意思吧!」紅龜仙胸有成竹地微笑著。

「哈,爽快!」短髮男讚許著。

「可是,師父……。」

「目仔,準備東西。」

「是……」目仔即使心中不平,依然乖乖把測字需要的墨筆和紙張準備好。

「真不好意思,讓你們添麻煩。」髮辮男人相當客氣,把錢遞給了目仔。

「咦?」目仔低頭發現對方給了兩倍的錢。「你弄錯了……。」

「噓……。」他微笑示意。

「啊。」愣個半晌目仔才猶豫地收下。

「等等,我們各寫一字,不讓你知道哪個是誰寫的。」短髮男子提議著。

「二位請便。」

隨後兩人給了一個「春」和一個「秋」字,請紅龜仙分別測字。

「咦?那是什麼?」目仔收好錢抬頭一看,桌上那墨水未乾的「秋」字竟然發出了炫目的金色光芒。「也太神奇了,你們看……唔?」

目仔發現三個人一臉困惑地看向他,彷彿不懂他說什麼。

「那個……光……。」目仔尷尬地支吾著。

「什麼光?」紅龜仙困惑的眼神帶著擔憂。

「算了,當我沒說。」目仔決定閉上嘴巴。

目仔回想起自己以前看到過一些別人見不到的東西。好幾年前跟紅龜仙作客時看見了渾身漆黑的怪物,像是一個人的上半身卻生了八條手臂像蜘蛛般爬行,他那時驚恐萬分卻發現別人都看不到。紅龜仙知道以後給他了那個護身符,之後就再也沒看到奇怪的東西。

「這個『春』字,筆畫很分離……。」紅龜仙的聲音將目仔拉回了眼前。「看起來像是『二人一日』,寫下這個字的人可能會與另一位有著美好卻短暫的相處,不過……比較大的問題是這個『人』字中間的墨斷了,這是不祥的兆頭,恐有生死難關……。」

「什麼?」短髮男子質疑著。

「什麼情形很難說,但得多多注意安全,無論是自己或是另一位重要的人。」紅龜仙神情十分沉重。

「哼,看來明天除了要討回錢,還要砸了你的攤子。」短髮男子氣憤地說。

「秋生,別這樣,先聽紅龜仙說完吧!」

「這個『秋』字『禾』部厚實,『火』字剛烈,如同火焰在稻禾上燃燒旺盛,寫出這字的人將有很好的表現發揮,但依然得注意是否燃燒過旺會把稻禾給燒完,太快耗盡自己的生命。」

「喔?」兩位男子都思考著。

「測字果然很有意思。」髮辮男子微笑著說。

「幼春,難道你覺得準?」短髮男質問。

「是否準確不好說,但能將文字如此拆解分析,是相當厲害的手法,沒有足夠的文學底子可辦不到。」幼春恭敬地拱手致意,「感謝紅龜仙,讓小弟我學了一課。」

「您太過獎了。」

「幼春,可是……。」

「走了,秋生,我待會還得回阿罩霧。你不是也有事情?」

「啊,是沒錯,我要去找吳繡。」

「所以先告辭了。」兩人離開的算命攤,在街口道別後各往一方走。

「那位不簡單……目仔,你在幹嘛?」紅龜仙看著目仔一直跟著走到街口。

「師父,剛剛那人……對不起,可以離開一下嗎?我晚點再回來收拾。」

「你就去吧!」

「謝謝師父!」目仔轉過街口快步尾隨著短髮男子。

目仔對於為什麼字會發光一直很在意,剛剛從言談間知道一個人叫秋生、另一個人是幼春,而短髮的秋生應該就是寫下發光「秋」字的人,所以決定跟蹤看看他是何許人物。

目仔尾隨秋生來到了一個大宅院門前,他躲在樹後面偷看著。一位披著深褐色長袍的長者出來厲聲斥責秋生將他趕走,秋生沒了先前凌人氣勢,一再道歉後離開,不過沒走遠又繞到了大宅後方。

「咦?」目仔好奇不已繼續跟蹤,但不小心踩到了泥濘摔了一跤。「噢,好痛!」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巴,趕緊尋找秋生的身影,終於看見他到了一處窗邊,悄悄把信紙塞進窗櫺後就離去。

目仔沒想到秋生竟然往自己躲藏的樹走來……。

「哎呀!」目仔起身要逃走,但是已經被發現。

「站住,你在那邊幹什麼?」秋生高聲質問。

「我……。」目仔緊張地轉過身,一臉尷尬地想要辯解。「我只是剛好……咦?」

目仔還在絞盡腦汁想怎麼解釋的時候,他察覺視野裡有個怪東西:一條黑色的長布帶垂下來,在秋生憤怒冒火的腦袋後晃呀晃。

「剛好什麼?說啊!」

「那個……是……。」目仔視線緩緩上移,發現樹上有個不得了的東西!

那是一個倒吊在樹上的漆黑怪物,儘管身形像猴子,雙腿極細而長,末端如尖針釘在樹枝上,軀幹被一條腰帶般的黑帶圈圈纏繞,露在外如鼠的頭部沒有眼耳鼻,口吻尖細微翹讓人聯想到三寸金蓮的尖頭弓鞋。而那纏繞身軀的黑帶末端就垂在秋生臉旁扭動,但他卻始終沒有看見。

「不……。目仔緊張到說不出話。

「不敢說嗎?」秋生一臉氣憤,卻渾然不覺黑色長帶已經碰到他的下巴,延伸到那脹紅的脖子,並開始一圈圈纏繞……。

「危險啊!」目仔知道秋生命在旦夕,一把上前將他撲倒。

「啊!」秋生狼狽地在地。

「咻……唧……。」怪物收回了黑帶,靈巧地在樹上跳躍,一下子沒了蹤影。

「呼,好險。」目仔鬆了一口氣,看向正爬起身一臉氣憤的秋生。「你沒事吧?」

「你打我還敢裝好人?」怒不可遏的秋生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哼,給我等著,改天絕對給你教訓!」

雖然大聲放話,但秋生顯然被目仔的舉動嚇到,慌張逃走。

「我……是在救你啊!」目仔哀怨地把話說完,但人早已走遠。

目仔嘆口氣後抬頭看著樹木,覺得怪物應該還在附近而不安。

「怎麼又見到了這種東西?」

「妳到底是怎麼搞的?」屋宅傳來長者斥責的聲音,是剛剛趕走秋生的人。

「嗯?」目仔好奇爬上樹拉長脖子遠遠偷看,那位老爺正在罵一位婢女。

「因為小姐一直想出去到處看看,小的也只是鼓勵她開開眼界、追求夢想而已啊……。」

「出去看看?有什麼好看?妳知道外面多危險嗎?做好該做的,少在那慫恿。」

「是……。」

「滾!」

目仔不清楚是什麼爭執,但卻看見了剛剛那纏著黑帶的怪物正攀在大宅院的屋頂上,並且頭隨婢女離開的方向轉動。

「嗚!」目仔嚇一跳跌下了樹。

「今天怎麼那麼倒楣,看到髒東西又一直摔倒……。」他拍了拍身體,才驚覺胸口的護身符掉了。「啊,難道就是這樣才會看到怪物?」

一面低頭尋找護身符,目仔也思索著那宅院的詭異生物。

「要是那個東西又要害人怎麼辦?可是只有我看得見,去講一定沒人相信。現在沒有護身符,要是怪物攻擊我就慘了!」目仔只想好好安穩過活,一點都不想惹上麻煩。

「啊,在這!」他在第一次摔倒的地方找到了護身符,但是已經浸泡泥水,符紙全都髒汙破爛不堪。「爛掉了!」

他撈著破紙時同時也撿到了一顆小石頭,看起來很像是隻烏龜。摸著那形狀與重量,才察覺本來掛著的護身符就是符紙包著石龜,所以才會又大又重。

「所以這才是護身符的本體嗎?」目仔困惑地看著那顆石頭。

他走回四靈宮前,算命攤車還在,但卻不見紅龜仙人影。

「咦?」他走過去看見攤車上的紙張:

「目仔,剛剛池哥仙來過,說為師的眼疾拖不得,硬是要立刻到他那裡治療。這攤車就交給你了,日後要自立自強,弄清自己是誰,找到未來的道路,發揮生命的價值。為師祝福你。」

「這……什麼啊?」目仔訝異又困惑,「這是師父忽然丟下我就走的意思?」

「當然啊,戇龜仔子,做學徒那麼久是還看不懂字嗎?」聒噪的聲音像是憑空而生。

「咦,是誰?」目仔左右張望,但身邊沒有半個人。

「老烏龜接受那找麻煩的測字,無論準不準都已經夾著鱉尾溜了,人家要來砸攤也是找你這小隻龜仔子啊!」

「到底是……?」目仔確認附近沒人,但隱約感覺到手裡傳來動靜,於是打開了右手,掌心的石龜竟然變成一隻活生生的灰色小烏龜,而且還在說話!「見鬼了?我是不是被怪物殺死了才在作夢?」

「孝呆龜仔子,死去哪會眠夢?就是該死還活著當飯桶,像烏龜吃麥仔……。」

傻眼的目仔已經無力反駁對方才是烏龜。

「喂,頇顢龜仔子愣在那幹嘛?恁爸我肚子餓了,想要吃香蕉,小龜仔子快上供呀!」 閱讀完整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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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西米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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