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沒有你想的那麼善良》一堂關於品格的哲學思辨課

其實你沒有你想的那麼善良

助人為快樂之本?


或許少數幸運兒在助人這個品格層面上具備德性,但多數人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但我們的品格究竟是什麼樣子?家人、朋友、商場或球賽裡遇到的陌生人又如何?大家的品格是否禁得起考驗?

或許多數人都已具備德性,滿足於自己美好的品格。但你真的相信嗎?尤其今時今日?隨便一翻,近代史上有兩次世界大戰,蘇維埃政權肅清了兩千萬人,在中國整肅異己的受害者更高達四千五百萬人,放眼望去世界各地都有人挨餓受凍,但多數人無動於衷。類似事件罄竹難書,只消看看晚間新聞也令人心寒──行文之際,ISIS斬首了美籍記者,烏克蘭、以色列、伊拉克、利比亞、阿富汗、敘利亞等國深陷戰亂。怎麼看都沒辦法拍拍人類同袍的背說,我們德性很好。

話雖如此,卻也無須斷言人類道德淪喪。另一種可能是大部分人沒問題,但造成各種禍亂的少數「爛蘋果」得到過多媒體關注。此外,眾所周知媒體傾向報導負面新聞,對無私、犧牲、愛這種主題較不感興趣。

所以先別看新聞吧,為求謹慎還是藉助經過控制的心理實驗來檢驗品格比較準確。理想中的實驗應當從日常生活觀察個人的道德行為,而且當事人不能知道自己正在被實驗。如果無法實現這種條件,至少也得營造最貼近真實世界的實驗情境。

接下來的焦點就是這類研究。讓我們透過心理學家所做的有趣實驗,細細審視我們在助人、傷人、說謊、欺騙這些方面的行為傾向。

你會伸出援手嗎?


週六午後你一個人在附近的購物中心悠閒散步,看到前面有個婦人提著裝滿商品的袋子,但袋底裂了一條縫,糖果一顆顆掉出來,而她本人似乎還不知情。四周沒有其他人能告訴她,你會怎麼做?

當然是過去幫忙!或許幫忙撿糖果,或許出聲提醒她。總之,你一定會做點什麼,對吧?

你可能正暗忖:多數人都會去提醒她,不是嗎?一看就知道有問題,花幾秒鐘提醒對方有什麼困難的,何況會去逛街的人通常就不趕時間啊。對方收到提醒後會很感激,學校老師(和媽媽)不都教我們助人為快樂之本?

可是根據康乃爾大學心理學家丹尼斯•雷根(Dennis Regan)團隊所做的研究,大部分人的表現恰好相反。雷根找了一位演員(心理學界俗稱「共犯」)飾演袋子破掉的路人,而他自己則暗中觀察商場顧客看見糖果掉落時會有什麼反應。二十名路過成人中只有三位試圖幫忙,其餘十七人任糖果落地逕自離開。

每次我引述這份研究總是有人大感詫異,甚至懷疑實驗是否有瑕疵?演員演技不夠好?或者剛好那天去購物中心的「壞人」比例偏高?

或許,只是或許,研究結果沒有任何不正常。事實上,過去六十年裡有數百項研究以人類在各種情境下是否會助人為主題,其中極高比例的結論是︰縱使只需舉手之勞,多數人仍舊什麼也不做。很令人沮喪是嗎?幸好希望尚未全盤破滅,也有不少研究發現,就算困難麻煩,還是很多人願意展現善意,而且完全是為了對方著想(而不是基於自身利益)。

這裡就要觀察面對助人與否時,我們品格中最好與最壞的面向。看完以後你就會明白,多數人確實不具備惻隱之心……但也絕非史古基。(譯按:狄更斯《小氣財神》的主角,故事之初唯利是圖、錙銖必較、絕不助人。)

你今天罪惡感了嗎?


前面提到雷根團隊的研究,但其實過程沒有描述完整。成為受試者的顧客在看到別人袋子破洞之前將先被搭訕,一名男子會走向前請他幫忙拍照。這名男子也是雷根請來的演員,每次攀談過程都會提到手上的相機很脆弱(看起來也很貴),接著理所當然受試者在操作相機時快門就卡住了。男演員要他們別擔心,還說相機就愛「耍脾氣」 ,不是對方的錯。等顧客離開,走過幾間店面,就會遇上提著破袋子的女演員。

相機事件對於受試者是否助人會有影響嗎?會改變你對受試者行為的預測嗎?我想不至於。這些人並沒有因為快門卡住而被怪罪,或許會感慨是相機主人運氣不好(真可憐!),但不會把這件事擺在心上,更不可能在道德上構成不幫忙別人的藉口或理由。

先把這二十位受試者擺一旁。或許你覺得奇怪,雷根團隊煞費苦心設計相機這個橋段,道理何在?其實前面這二十個人只是對照組,真正的研究對象是另外二十名實驗組的顧客。(當然他們也都不知道自己成了研究樣本!)

雷根將前面的劇本做了修改,相機主人會責怪實驗組的對象,說是他操作錯誤才弄壞機器,維修費十分高昂,都是他們不好。

你是否要修正預測呢?相較於對照組,被怪罪的實驗組會更願意、還是更不願意幫助袋子破掉的女士?得到的數據很戲劇化:實驗組有百分之五十五(二十人裡十一人)的人會過去幫忙;對照組僅百分之十五。

為何差距這麼大?

一個可能的解釋與罪惡感有關。罪惡感這種情緒通常起於我們做了違背自己價值觀的某件事(或沒做某件事)。想想看上回好朋友請你幫忙,而你忘記了,後來是不是經歷一番強烈的情緒反應?那應該就是罪惡感。同理,實驗組中很多受試者大概也因為弄壞了別人的相機而感到自責(至少心裡這麼覺得),不久之後一個助人的機會就在眼前,罪惡感發揮了作用,驅使他們伸出援手。

看來雷根似乎證實了罪惡感與助人有關,而且他並非唯一有此發現的心理學家,還有幾十份研究都顯示同樣結果。為什麼罪惡感會導致我們幫助別人?人類心理的什麼機制能夠解釋這個關聯性?

儘管多數心理學家同意罪惡感與助人行為直接相關,對於原因則莫衷一是。不過罪惡╱緩解模型(guilt-relief model)漸漸受到矚目,主要概念是︰若我弄壞了陌生人的相機或打翻他的書本,內心不只出現罪惡感,也會希望消除或至少消減那份罪惡。這時候助人的行為派上用場,幫助別人能使自己感到安心,由此推論罪惡感能促進助人行為。圖3.1即呈現這樣的概念。

其實你沒有你想的那麼善良

圖3.1 罪惡╱緩解模型

所以下次當你心懷罪惡感而別人剛好找上你幫忙時,你就應該多加留意。這時候適合放慢步伐自我檢討。或許你在好友背後說了壞話,現在對方請你開車送一程或幫忙搬沙發;或者在電視廣告上看見飢童,然後正好有了捐款的機會;可能最近正因為沒空陪女兒心裡忐忑,她就過來請你指導課業。捫心自問,這種時候你是不是比起平時更傾向會幫助對方,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恐怕增加的動機都源於減輕罪惡感的欲望。

容我再次擱置罪惡感的話題,看看針對助人的心理學研究是否在其他地方也找到類似規律。

做好事是因為要避免尷尬?


假設你成立新的志工組織想服務社區,領導層級聚首開會,大家花了好幾小時集思廣益研究如何吸引民眾參與。你們目前的方案很標準,包括設置網站及臉書專頁,但也希望再積極一點,直接出去發放志工報名單。大夥兒思考著:要去哪裡發放比較好?學救世軍把傳單放在雜貨店外面?還是鎖定中學校園裡年輕有活力且充滿理想的莘莘學子?不然就到老人社區,因為那裡的居民會比較有空閒?你們尋思究竟何處最容易招募到新血,但我猜答案絕對讓你出乎意料──公共廁所外面!

美國北卡羅來納大學夏洛特分校的亞尼‧卡恩(Arnie Cann)和吉兒‧布列克韋德(Jill Blackwelder)研究證實,公共廁所外非常適合攔路求助。他們進行試驗,不知情的受試者走出公廁僅三呎(約九十公分)時就被陌生人攔下並表示:「我有急事得趕過去,但朋友急著要這些資料,能不能麻煩你幫我交給她?」受試者同意的話,就被告知地點(大約一百三十呎距離)。設計良好的實驗自然會有對照組,對照組的受試者同樣遭到陌生人攔截,唯一差別是地點在走廊而不是公廁出口。兩組會有很大的差異嗎?我想應該不難預料:

同意比例
公廁外:80%
對照組:45%

小小的情境改變再度造成巨大的差異。這次又是什麼心理機制在作怪?

雖然我們還是可以嘗試以罪惡感來解釋分析,但針對公共廁所似乎沒那麼合理,更貼切的情緒描述會是尷尬。我們對外都想保持某種形象,一旦做出違反那個形象的行為而且被人看見,心裡就會湧出尷尬的感受。當著眾人的面前絆倒摔跤是很尷尬的事情,對吧?那麼自己一個人在家絆倒又如何?還會尷尬嗎?會煩、會惱,但不至於尷尬才對。類似的情況還有釦子沒扣、拉鏈沒拉,若是還沒出門前就自己察覺的話,根本無所謂;如果是別人開口提醒就尷尬了,原因之一是會給人留下粗心大意的印象。

卡恩與布列克韋德試驗的情境(上廁所),也會挑動大家內心的尷尬。而他們發現尷尬就像罪惡感一樣,能夠促使我們助人。還有其他心理學研究得到同樣的結論,可以肯定尷尬與助人之間確實存在關聯性。

可是為什麼呢?按照常識判斷,尷尬的人應該想迴避人群,理當是會避免幫助別人,不是嗎?換作是你自己,可能就加速逃跑?

如同罪惡感,尷尬和助人之間的關係目前還沒有絕對共識,但也有個尷尬╱緩解模型(embarrassment-relief model)漸成主流,核心概念就是一旦人覺得尷尬時,會想要消除那樣的感受。當然,消除尷尬不是只有助人一途,也可以離開(掩面飛奔)、迴避(轉移話題)、找藉口(吃藥讓我忍不住放屁)、運用幽默感(肩帶比我還會挑時機)等等。但如果情境適合,尷尬也可能轉變為助人力量。在上述試驗的情況下,換作是我不會迴避或逃走,反而為了避免難為情而變得更加主動積極。與罪惡感的情況一樣,這時候幫助有需要的人會讓自己的感受好很多。

由於尷尬╱緩解模型和罪惡感的機制十分接近,在此不加贅述。值得注意的是,關於尷尬有其他研究結果令人不安,其中焦點不在尷尬的緩解,而是迴避。換句話說,當事人的選擇不在於如何解除尷尬,而是從一開始就避免讓自己陷入尷尬的處境。

一九六九年,哥倫比亞大學的比布‧拉泰(Bibb Latané)與茱蒂絲‧羅丹(Judith Rodin)兩位學者進行代號為「落難女職員」(Lady in Distress)的實驗,研究主題就是人會如何避免尷尬。想像一下如果你是自願參與的受試者會有何反應。情境是:你同意參與一次市場調查,於指定日期到了現場以後,被一位女性工作人員帶進一間小辦公室,你坐下填資料時她走進隔壁房間。過了四分鐘……

仔細聽就知道她站上椅子要拿放在架子上的書。就算沒有仔細聽,也一定會聽見很大的碰撞聲,以及女子從椅子跌落後的慘叫。「唉呀,天吶,我的腳……」她這麼叫道:「我……動不了了。喔,我的腳踝……我……推不開呀。」她反覆呻吟大約一分鐘,音量越來越小。

換作是你會不會做點什麼,就算只是出聲問問對方是否平安?

拉泰和羅丹將受試者分組進行試驗。第一組的每個受試者都單獨在房間填寫資料;第二組則與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共用房間;第三組也與陌生人同房受測,但實際上那個人是預先安排的演員,絕對不會對碰撞聲做出任何反應。

想像一下換作是你在這三種情境下會有什麼反應。想必有人認為沒有差別,反正無論什麼情況都應該試著幫忙,不是嗎?但現實的答案卻是──不一定。各組受試者伸出援手的比例如下:

單獨時70%
與陌生人共處一室40%
與演員共處一室7%

即便顯然有位女士受了傷需要協助,第三組才只有百分之七的人願意幫忙。如果你和他們多數人一樣,恐怕就會裝作沒聽見她的慘叫。

討論尷尬的角色之前,先來看看結果同樣出人意表的其他研究:

與受試者切身相關的緊急事件︰當濃煙竄入屋內,相較於單獨的受試者,非獨處的受試者較不願意幫忙。

他人身處險境的緊急事件 ︰聽見一位先生癲癇發作、一名維修工人在隔壁房間從梯子上摔下來、一名男子似乎觸了電而發出哀號,相較於單獨的受試者,非獨處的受試者較不願意幫忙。

涉及犯罪或不道德行為的緊急事件︰看見小偷竊取接待人員的錢、年輕人偷走店內的啤酒、有人打小孩,相較於單獨的受試者,非獨處的受試者較不願意幫忙。

非屬緊急事件但有助人的機會︰遇上電腦光碟翻倒、電梯裡有人不慎掉了硬幣、 協助修改資料,相較於單獨的受試者,非獨處的受試者較不願意幫忙。

此外,並非只有實驗情境才如此。還記得本書開頭提到華特‧范斯的遭遇嗎?黑色星期五去商場購物時心臟病發作,倒在地上過了很久都沒有人上前援助,等終於有人幫忙已經太遲了。雖是真人真事卻和前面提到的心態類似:有陌生人在場的時候,許多人就算看見別人有生命危險了,都不會出手相救。

為什麼?如何解釋這麼糟糕的行為?我想一九六八年拉泰與當時任教於紐約大學的約翰‧達利(John Darley)兩人提出的解釋依舊最有可能。他們指出三個重要概念,分別是責任分散、社會影響,以及圍觀抑制效應(audience inhibition)。此處無須過分深入,若讀者想進一步瞭解有趣的研究內容,我十分推薦兩人的著作《不為所動的旁觀者:他為什麼不幫忙?》(The Unresponsive Bystander: Why Doesn’t He Help?)。

根據兩人研究,圍觀抑制似乎與避免尷尬最相關。所謂圍觀抑制,意思是當我發覺旁邊有越多人在看時,我就越不敢出手相救,以免最後發現「糟糕!人家根本不需要幫忙」,那不就尷尬死了。圍觀抑制的心理過程以圖3.2呈現。

其實你沒有你想的那麼善良

圖3.2 圍觀抑制效應與助人行為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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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錄自‎

其實你沒有你想的那麼善良

克里斯蒂安‧米勒(Christian B. Miller)

由 商周出版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