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多資訊,眾多決定:認知超載的內部歷史


TOO MUCH INFORMATION, TOO MUCH DECISIONS.
The Inside History of Cognitive Overload.

我有幸遇過最優秀的學生,出生於共產主義統治下由尼古拉.西奧塞古(Nicolae Ceaușescu)高壓殘暴統治的羅馬尼亞。雖然共產黨政權在她十一歲就垮台,但她仍清楚記得大排長龍領取食物與物資短缺的情況,以及政權傾覆後仍長時間持續的經濟匱乏。伊娃娜雖然年輕,卻聰明充滿好奇心,具有學者的真正本色:當她遇上新的科學思想或問題時,她會從各個角度切入,閱讀她手邊能得到的任何資料。

我遇見她時,她剛抵達北美。就讀大學的第一個學期,她選修我的思考和推理心理學導讀課程。雖然這堂課的學生人數超過七百名,但她在課堂上回答問題時展現的周密思慮,與我會談時尖銳地提問,還有不斷提出的新實驗,都讓她從一開始就嶄露頭角。某天,我在大學書店遇到她,那時她正佇立在擺設各種筆類的走道上一動也不動。她無精打采地靠著展示架,顯然極其煩惱。

「一切還好嗎?」我問她。

「生活在美國,可以是非常糟糕的一件事,」伊娃娜說。

「和共產時期的羅馬尼亞相比!?」

「所有事情都複雜極了。我要找一間學生公寓。租約該怎麼訂?1要不要附帶家具?頂樓或是一樓?鋪有地毯或是硬木地板……」

「你決定好了嗎?」

「對,我最終做出了決定。但我不可能知道哪個決定才是最好的。而現在……」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是公寓出問題嗎?」

「不,公寓很好。但我今天來書店四趟了。瞧!這一整排的筆。在羅馬尼亞,我們只有三種筆。而且它們總是缺貨,也就是說,實際上一支筆都買不到。在美國,有超過五十種形形色色的筆。我在生物學課堂上該用哪種筆?詩學呢?我需要的是氈尖筆、2鋼筆、中性筆、可補充墨水的筆,還是可擦去墨跡的筆?原子筆、簽字筆,還是鋼珠筆?我在這裡看了一個小時的說明標籤。」

快樂的人運用滿意度做決定

我們每天都需要做出幾十個決定,其中大部分可說是微不足道或是不重要的決定,像是要先穿左腳或是右腳的襪子?乘坐公車或是地鐵上班?該吃些什麼或是到哪裡購物?當我們旅行時,無需遠赴其他國家,即使只是到不同的州,我們也能體會伊娃娜迷失的感受。商店不同,商品也殊異。面對這樣的情況,多數人採用的是所謂的「滿意度」策略,這是組織理論和資訊處理領域的創始人──諾貝爾獎得主赫伯特.西蒙(Herbert Simon)──所創造的術語。西蒙想要找一個詞來形容那些夠好卻非最佳的選擇,用以說明針對無關緊要的事情,我們的決定只要做到令我們自己滿意那就夠了。你並不真的知道你選擇的乾洗店是否是最好的──你只知道它們夠好,而這一點幫助你做出決定,因為你沒有時間比較住家附近二十四個街區內所有的乾洗店。Dean & DeLuca3真的有最棒的外帶美食嗎?這不重要,重點是它的外帶食物品質夠好。

滿意度是人類行為生產力的基礎,為了不浪費時間在無關緊要的決定上,我們都會用上它,或者更精確地說,當我們不想浪費時間試圖改善不會使我們的幸福感或滿意度產生顯著差異的決定時,我們會採取滿意度策略。

每個人在清理家裡時都會使出滿意度這一招。如果我們每天趴在地上用牙刷清潔磁磚縫,或是每天都擦洗窗戶和牆壁,房子將會一塵不染。但是即便僅是一週一次的清潔,都很少有人願意如此大費周章(當我們這麼做時,很可能會被認定有強迫症傾向)。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我們只要將房子清理到夠乾淨,達到某種付出與效益平衡就可以了。滿意度的核心就是這種成本效益分析(西蒙也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經濟學家)。

最近的社會心理學研究顯示,快樂的人所擁有的並沒有比較多,而是他們對所擁有的東西感到滿足。快樂的人持續運用滿意度模式做出決定,即使他們並不自知。沃倫.巴菲特(Warren Buffett)4可說是將滿意度決定模式發揮到極致的人,身為世界首富,他在奧馬哈離高速公路僅一個街區的小房子裡住了五十年。他曾告訴電台記者,如果要在紐約待上一週,他會給自己買一加侖的牛奶和一箱奧利奧餅乾當作早餐。不過,巴菲特在投資上並沒有使用滿意度策略;滿意度這項決策模式,是避免浪費時間在無足輕重小事上的工具。至於生死攸關的事情,追求卓越的老派作風仍是正確的策略。難道你希望你的醫生、你所搭乘飛機的技術工程師,或是執導一億美元電影的導演,只求做到夠好就可以了嗎?還是你希望他盡力做到最好?有時候你需要的不僅僅是奧利奧餅乾和牛奶。

消費者選擇爆炸的時代

令我這位羅馬尼亞學生沮喪的原因,有部分可以歸類為文化震撼──浸淫在陌生的環境裡而缺乏熟悉感。但這不是她個人獨有的問題,上一代的人就已經面臨消費者選擇爆炸的問題。在1976年,超市平均擺放九千種不同的產品;而今天,這個數字已經激增到四萬種,然而一般顧客只需要一百五十種不同的超市商品,就能滿足80%的需求。這意味著我們得對商店裡三萬九千八百五十項商品視而不見。這還只是在超市的情況。據估計,今日在美國就有超過百萬種產品(這是根據簡稱SKUs或稱保存庫存控制的最小可用單位,即我們購買商品上的條碼代表系統所做的統計)。

選擇購買或視而不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神經學家已經發現,過多的決定可能造成生產力不足或是缺乏動機。雖然我們大多數人在被要求下,都能順利依據決定的重要性排出優先順序,但我們的大腦並不會自動自發這麼做。伊娃娜知道跟上課業比買筆更重要,但面對日常生活中眾多如此瑣碎的選擇,還是會讓她感到神經疲勞,缺乏力氣面對真正重要的決定。最近的研究顯示,被要求做出一連串無意義決定的人──諸如是用圓珠筆或氈尖筆寫字這類決定──較難控制衝動,並對後續的決定缺乏判斷力。

這就好像我們的大腦構造每天只能做出一定數量的決定,一旦達到極限,不管事情有多重要都無以為繼。晚近神經科學界最有用的發現之一可概括為下面這句話:我們大腦的決策網絡沒辦法判定優先順序。

今天我們所面對的資訊量前所未見,我們每個人均生產資訊量遠勝於人類過往歷史。就像是前波音科學家暨《紐約時報》作家丹尼斯.奧佛拜(Dennis Overbye)所指出的,這些資訊潮流中包含「越來越多與我們生活相關的資訊:我們在哪裡購物、買些什麼東西,還有我們人現在到底在哪裡?經濟發展、無數我們不知其名的微生物基因組、難以數盡的銀河系繁星、新加坡的塞車路況,以及火星的天氣情況……」。這樣的資訊「從日益巨型的電腦轉向每個人的指尖,以越來越快的速度落下,我們使用著比操控阿波羅太空任務還更具處理能力的設備」。

資訊科學家對所有這一切做過定量分析。2011年,美國人每天接收的資訊量是1986年的五倍,相當於一百七十五份報紙。工作以外的閒暇時間,我們每個人每天經手的資訊量是三百四十億位元組或十萬字。全球兩萬一千兩百七十四家電視台,每天製作八萬五千小時的原創節目,而我們每天平均觀看五小時的電視,相當於兩百億位元組的音頻和視頻影像。這還不包括YouTube每小時上傳六千小時長度的影像。至於電腦遊戲?人們打電動使用的位元組,超過包括DVD、電視、書籍、雜誌和網路在內所有媒體的總和。

光是想維護我們自己的媒體和電子文件,就已經讓人喘不過氣來。我們每個人的電腦裡儲存了超過五十萬冊的書籍,更不用說所有儲存在我們手機或是信用卡背面磁條中的資訊。我們已經創造了一個富含三億萬萬兆位元組人為資訊的世界,如果當中每項資訊都寫在一張3×5平方英吋的索引卡片上,然後攤開並排,光是一人份(也就是你所擁有的資訊)將涵蓋麻薩諸塞州加上康涅狄格州的面積大小。

我們的大腦確實擁有處理所納入資訊的能力,但這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我們難以區分瑣碎或是重要的資訊,況且處理這一切資訊使我們感到疲憊。神經細胞是會新陳代謝的活細胞,它們需要氧氣和葡萄糖才能生存,當它們致力於此時,我們會感到疲倦。你在臉書上所閱讀的每一則狀態更新、朋友寄給你的推特推文或是簡訊內容,都在跟重要事項爭奪你大腦裡的資源:像是是否該把你的儲蓄投資在股票或債券上、你把護照擱在哪裡,或是和剛吵翻的密友最佳的和好之道。

據估計,大腦有意識的處理能力為每秒一百二十位元。這個頻寬(或說窗口),是我們在任何時刻有意識地注意資訊的速度上限。當大量資訊在我們無意識的狀態下發生,將會影響我們的感覺以及我們生活未來可能的樣貌,為了讓某件事情能內化成你經驗的一部分,你需要有意識地注意它。頻寬限制(即資訊的速度上限)在人際互動方面有何意義?為了瞭解對話的對象,我們每秒需要處理六十位元的資訊。

每秒一百二十位元的處理上限,意味著你只能勉強理解兩個同時跟你說話的人。在大多數的情況下,你將無法理解同時說話的三個人在說什麼。我們在這個星球上被其他幾十億人包圍著,但我們至多一次只能理解兩個人!難怪這世界充滿那麼多的誤解。這種注意力的限制讓我們清楚看到,為什麼有許多人對管理生活最基本的面向都感到不知所措,部分原因出在我們的大腦演化是為了幫助我們處理狩獵採集的生活,身處那樣的人類歷史時期,我們可能一輩子也不會遇到超過一千人──而這是你在曼哈頓市中心散步時,半小時內擦身而過的人數。 閱讀完整內容
過載:洞察大腦決策的運作,重整過度負荷的心智和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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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載:洞察大腦決策的運作,重整過度負荷的心智和人生

丹尼爾.列維廷

由 鷹出版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