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鳳曾是全球知名天才黑客，也是台灣史上第一位數位政務委員，更是最非典型的政治人物，踏入政府機關四年多，她如何推動數位轉型，又怎麼面對紛擾的政治生態？

採訪／李建興、林讓均、鄧麗萍　文／鄧麗萍 炎夏午後4點半，和約定的時間一分不差，唐鳳從政委辦公室書櫃旁的祕室小木門走出來，一身黑長髮黑寬褲，魔法般登場。

現年39歲的唐鳳，恆常一襲黑白灰的「三宅一生」穿搭。四年前，這名天才黑客意外降落在舖著制式紅毯、幽靜長廊的行政院辦公室，成為中華民國史上最年輕、也是最潮的政務委員。

不過，唐鳳最近有點不同，在公開活動亮相時，她身上多了一件漸層藍染外套，展現重巒疊嶂的山水風光，連蔡英文總統也印象深刻，還在總統盃黑客松活動中打趣說：「唐政委今天穿得相當亮眼。」

原來，那是本土設計師周裕穎和故宮攜手創作，取材自北宋畫家范寬的《谿山行旅圖》，恰好是唐鳳追求聯合國「2030永續發展目標」的第17個代表色、深藍色。「我以前只穿黑、白、灰，感謝周設計師，現在多了深藍色可以穿。」

黑白灰，儼然是唐鳳的保護色。她總是一臉淺笑、貌似靜定無波，其實內心也會有五彩斑爛的情緒，就像她喜愛的動畫《腦筋急轉彎》（Inside Out）裡，有黃色的樂樂、藍色的憂憂、紅色的怒怒、綠色的厭厭、紫色的驚驚。

無論是炮火連天的網路上，或是直接與大眾面對面，唐鳳親上火線卻少有情緒起伏。面對媒體各種水攻火烤，他也有問必答，神色自若，還妙語如珠。

問她，是否會接掌即將成立的數位部會？「我看起來像對自己有任命權嗎？」問她，台灣防疫是否有不完美之處？「當然，我們做的並不是最好的，南極的狀況比我們好不少，所以我們最多只能說是第二名。」在場者都笑了。

她IQ高EQ也高健康因素，情緒大恐昏倒

外界好奇，唐鳳為什麼都不會怒？不僅高IQ、也高EQ的她，對於控制情緒的自覺，其實與先天疾病及成長經歷都有關係。

由於先天性心室中膈缺損，唐鳳不僅不能有「怒怒」，還不能有「樂樂」，以免情緒起伏過大就會昏倒。直到12歲動手術之後，她確定心臟沒問題，才迫不及待跑去搭雲霄飛車，體驗刺激。

自小是天才兒童的唐鳳，因為不適應正規教育體系，求學路相當坎坷。她在學校被霸凌，同學把她關在不開燈的房間；推擠甚至絆倒她，導致她撞到頭昏過去。 當時8歲的她，陷入嚴重憂鬱的狀態，不肯去上學，媽媽幫她辦了休學。「我讀過三所幼稚園、六所國小，國中念了一年半就輟學，所以10年讀了10所學校，但都沒有寫過暑假作業，」唐鳳自嘲。

雖然國中肄業，但唐鳳8歲自學寫程式、14、5歲就出社會，16歲創業，與人合夥成立電腦公司，登上商業雜誌封面；33歲退休、投入網路公益事業，35歲被延攬入閣，成了在家自主學習的典範。

即使遭受霸凌，她卻能透過閱讀心理學書籍，理解霸凌是緣自於一種「無法互相理解的感受」，從而學會傾聽理解，試著同理他人。即使是現在，面對各種惡意批評，她始終以強大的EQ來寬宥不友善的世界。

她主張「迷因闢謠」幽默化解，澄清效果更好

防疫期間，面對不實謠言，唐鳳也主張「迷因闢謠」，用幽默化解謠言（humor over rumor）。唐鳳舉例說，衛福部以代言犬總柴，把防疫資訊全部翻譯成「狗狗迷因」，善用各種幽默梗圖，比謠言更快速傳播正確的防疫資訊，並同理他人，正好體現了台灣數位防疫的三項特點：「快速（Fast）、公平（Fair）、有趣（Fun）。」

「謠言目的是引起民眾的憤怒，但想要改善問題，就只能靠『樂樂』化解『怒怒』。」唐鳳解釋，人們聽到小道消息會想傳播，聽到笑話會想分享，用趣味方式解釋，反而能達到很好的澄清效果。

唐鳳看起來一派「樂樂」，但他微笑承認：「我也不是生化人，」怒怒也會浮現，但她有意識地讓「樂樂」掌控局面。

參與太陽花運動時，唐鳳在立法院幫忙做手機直播，和零時政府的友人組成公民攝影電視台，「當時很多人感覺到很憤怒，尤其是用大聲公跟擴音機在說的時候，我也被傳染到。」

當下，唐鳳決定把手機留在現場，躲回中控室戴上耳機，這樣就能控制聲音大小，不會被憤怒的情緒攫獲。拉開距離之後，憤怒變成同仇敵愾，讓她能把服貿黑箱作業的不滿情緒，寫成有道理的論述，化憤怒為創造。

她信奉「你行你來」拉攏高手，化憤怒為創造

上任四年來，唐鳳推動政府機關的數位轉型，從一站式登山服務、故宮電子入場票券，還有被罵「難用到爆炸」的報稅軟體，乃至推動防疫和振興政策，箇中訣竅就是「你行你來」。

「怒怒這個能量表示『你行』，樂樂表示『你來』，兩者有承先啟後的概念。」唐鳳從民怨出發，邀罵最兇的人來討論，透過專業的民間鍵盤高手積極參與，幾乎沒花到錢，就解決了許多政府系統的陳年老問題。

唐鳳形容，若不是憤怒、覺得報稅軟體難用到爆炸，就不會有辦法讓這麼多人一起做出更好的報稅軟體，「『怒怒』是重要的，它能警醒社會，但要改善問題，只能靠『樂樂』。」

「我並沒有自己想改變什麼，我想做的就是把那堵牆拆掉，」雖然辦公室在行政院，但唐鳳平日都在社會創新實驗中心的開放空間上班，任何人有新想法，都可以面對面和她討論，一起來解決問題。

「政府必須先相信人民，當社會創新出現時，不要扼殺或擋路，而是『增幅』（amplify）它。」唐鳳以即時口罩地圖為例，當時民間工程師Howard（吳展瑋）自行開發「超商口罩現況回報」地圖，「那是他的想法，但我可以帶到院長（蘇貞昌）這邊，就可以增幅，確保所有藥局可以配合這樣的系統。」

在唐鳳居中協助下，政府與民間工程師社群合作，48小時內便開發出「藥局版」口罩存量系統，和口罩實名制同步上路。 後來，唐鳳家附近的藥師又提出新想法：當號碼牌發完，可以開發一個按鈕，增加讓藥局從地圖消失的功能，避免白跑一趟。「這就是你行你來，你有個好的想法，我們馬上一個禮拜之內就變成公共政策。」

增幅的效果，還不止於此。後來「郵局三倍券地圖」上路第一天，也碰到和藥師一模一樣的問題，結果，原本花三個星期才凝聚起藥師的共識，在三倍券時只花三天。唐鳳說，「每個系統『你行你來』之後，就可以觸類旁通，幫助未來的類似系統。」 她號召「開門造車」不選邊站，是選每一邊站

自許為共同創作的橋梁，唐鳳強調「開門造車」，在車子剛開始做的時候，就邀請各界來參與，「一定是七嘴八舌，但並不是會吵的有糖吃，而是會吵的進廚房一起炒糖吃，從『吵』變成『炒』。」

唐鳳以第一個痛罵「報稅軟體難用到爆炸」的設計師卓致遠為例，「誰在乎、誰痛苦」，當痛苦用憤怒的形式表現出來時，往往有特別強的感染力和號召力，唐鳳把這群憤怒的人找來「開門造車」，轉換成共同創作的能量。

「大家都是code maker（程式碼製作者），可以改變這個社會運作體系的人，」唐鳳說，只要大家都不吝於去看原始程式碼，而且覺得不順的時候動手修改，就能達到「開放式的創新」。

唐鳳形容，國會聯絡人是跟立委們溝通、媒體聯絡人跟新聞工作者溝通，但開放政府聯絡人必須要跟「#」溝通。所謂跟「#」溝通，就是引導不同意見的人們進入一個共同創作的空間，針對大家設定出來的議程，就事論事。

當遇到爭議或衝突時，唐鳳會站在每一邊思考，且認真傾聽，「我會選每一邊站，試著設身處地把每一邊的論點都能用自己的方式想一遍。」而選每邊站，才是開門造車的主要能力。

踏入政府機關四年多，如今邁入第二個任期，唐鳳坦言，除了創新之外，她追求的目標是「永續」。「永續發展還是最重要的，確

保我們所做的一切決定，都不是以犧牲後代作為代價。」唐鳳名片就可看出，除印上「Taiwan CanHelp」，還有代表「聯合國永續發展目標」17種顏色形成的甜甜圈。

唐鳳還把這17個永續發展項目，做成一個口訣，倒背如流，期許有一天能夠達成目標。「等我們登出這個世界的時候，希望這個世界的狀況比我們登入的時候要好，這才是真正的人生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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