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情告急，補助創20年新高

各地水情陸續吃緊，重要糧倉嘉南平原連續三年沒有第一期稻作，已對農民、田地造成影響。休耕若成為常態，國內農產分工最完整的稻米產業鏈，也將面臨生存危機。

文—蔡立勳　攝影—謝佩穎

三月中旬，台南的陽光已曬得人熱暈暈，本該是插滿嫩綠水稻苗的水田，放眼望去卻是一大片黃褐色旱田。

「你看我們務農的，都曬得很黑，已經習慣了，」今年四十一歲的渡仔頭水稻育苗中心負責人胡育旗在大太陽下自嘲。

他從幼稚園時就在祖父的育苗場幫忙，不慎斷了一截左手食指，長大拿到碩士學位後到電子業工作兩年，因為不願被輪班的工作環境綁住，也看到同學過勞而生病，返家接手育苗場至今。

胡育旗購入更新機械化設備，減少育苗場工作量，產量反而翻倍，也在社群上成立水稻育苗互助團，與農民分享育苗資訊，更曾入選農委會第一屆百大青農。 嘉南平原連三年僅單期稻作

從小就在田間長大的他，如今卻面臨父執輩也沒見過的難題。

嘉南平原向來是台灣人的重要穀倉，一年能種植兩期水稻，近三年卻都僅有單期稻作，育苗場的訂單直接少了一半。

先是前年缺水休耕，去年的水同樣不夠，農委會首次推動大區輪作，發放津貼獎勵不種稻的農民。沒想到今年南部水情同樣告急，嘉南灌區一．九萬公頃農地，第一期稻作再度停灌休耕。

休耕一再發生，不只農民生計堪慮，更牽動背後的稻米產業鏈存亡。水稻是國內產業鏈最完整的農作物，台南市官田區青農聯誼會會長陳鴻偉指出，從最上游的育苗、代耕，再到下游的碾米，已發展出一套分工體系。農民休耕，也意味著上下游的業者沒有生意可做。

退伍就接手家業，從事育苗超過四十年的嘉義縣水稻育苗協會理事長林武平感嘆，十多年前，一期稻作最多得聘請近千名工人協助農事，如今一天就算給一千五百元的工資也找不到人。

農業原本就缺工，現在少一期稻作，工作量不穩，人力流失更快，一離開就很難回農。「攏做抹飽工啊（指工作嚴重不足）！」林武平直呼這是「夕陽產業」。

補助優渥，但還要分給地主

為因應休耕對農民造成的損失，農委會祭出二十億元的休耕補助，農民每公頃可領九萬六千元，比前次休耕補助多三千元，創下近二十年新高。（見表） 「補助很優渥沒錯，也很吸引人，跟種稻賺到的錢差不多，」胡育旗說，如果遇上天災導致農損，補助其實還多於耕作收益。

聽來很美好，但農民未必能獲利。佃農承租農地時，往往是口頭契約，沒有書面載明彼此權利義務、補助如何分配。政府雖明訂由實耕者領取補助，地主自然也想分杯羹，迫於人情壓力、地方耳語，佃農只能與地主對分。

「即使爭到這次補助款，可能地主以後就不願意租給你，」陳鴻偉道出無奈。甚至不乏補助全落入地主口袋的情況。

休耕頻繁，衝擊最大的是返鄉租地耕種的青農。嘉義大學農藝學系教授黃文理觀察，青農過去受政策引導，放棄原有工作返鄉務農，精算生產成本與利潤，較願意承租大面積農地，投入專業的耕作模式。

當休耕成常態，「租了地，半年沒事情做要怎麼辦？領補助絕對不是他們當初回來的目標，」常與青農互動的黃文理直言。

如胡育旗目前就還背著三、四百萬元貸款，身邊不少返鄉務農的同輩，有的擔子比他還重。

農田生態也因為休耕而出現變化。無水種植時，「雙穗雀稗」等難纏雜草野蠻生長，須反覆使用除草劑，影響土壤地力。且這種雜草不易根除，只要有枝節殘留就會持續生長，即使未來復耕水稻，仍會影響收成。

回鄉接手祖父稻田、曾種出農委會十大經典好米的青農賴承麟指出，一般田間管理，雜草處理可能只需要兩次，但休耕後的田地需額外處理三至四次。

這也促使農民想方設法自救。

《天下》記者走訪嘉南平原灌溉區，在綿延的旱田之中看到零星田地布滿一株株水稻苗。

胡育旗解釋，在停灌區還能耕作的稻田，有些是汲取周邊河溪，有些利用既有水井，更有農民花大錢鑿井。鑿井不見得就有水，隨著久旱無雨，地下水脈大幅下降，種植成本會顯著上升。

面對氣候變遷在田間逐漸擴大的效應，農委會主委陳吉仲表示，今年的休耕補貼已在農曆年前發放給農民，目前正研究第一期有沒有辦法改種其他作物。

「農民當然可以轉作其他作物，但是我們有沒有提供足夠配套？」黃文理舉例，從設備、採收後的處理、通路等環節，都是政府鼓勵轉作時所需考量。 應調整稻期，而非一味加碼

胡育旗觀察，確實有農民領了獎勵轉作旱作的補助，但嘉南地區各區域土壤特性不同，在黏質土保水性佳的區域種雜糧，違背適地適種的本意。尤其在一大片水稻田中，若夾雜幾處轉作旱作田地，灌溉水易透過土壤、田埂滲透到鄰田，導致旱作腐爛。

既然轉作旱作不易，調整耕作習慣或許是解方。

長期以來，一期稻的產值、品質通常比二期稻來得高，因為一期稻的生產過程天數較長、溫度相對均等，病蟲害較少；二期稻則會碰上夏季高溫、多濕，病蟲害相對多，成本也較高。

黃文理指出，氣候環境已不同以往，政府若有意引導農民種植單期稻作，或許能打破傳統一、二期稻作的時間點，依天候找出最適栽培期，配合品種改良與篩選，維持稻米品質，先建立示範區檢視成果。一方面減緩稻米生產過剩的問題，又能因應水情。

但最重要的是，相關部門如何正視天候問題，以及對水稻產業乃至整體農業帶來的影響，提出全面性政策，協助因應轉型。

因為政策要能超前部署，而不是永遠追在後面跑。一位青農坦言，一開始休耕只有發給農民補助，政府後來發現育苗、代耕等業者也受影響，今年列入補助範圍，若下次又有其他資材業者，或產業鏈周邊業者來喊，補助範圍要不斷擴大、加碼嗎？

畢竟誰也無法保證，接下來會不會再遇到停灌、休耕範圍是否會再擴大，補助絕非萬靈藥。 閱讀完整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