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我回到久違的本鄉校園，熟悉的感覺幾乎與往日一模一樣。我和學生一起踢足球、共酒暢聊，不乏談論戀愛話題與失戀的煩惱。只不過，這次我完全扮演聆聽的角色。

語調帶有明顯關西腔的男學生說：

「我現在和某個女生在交往唷。」

「嗯，什麼時候開始的？」我詢問回應。

「大約在一年前開始交往，不過……」

「不過？」

「她是我高中時的同學。」

「原來如此。就像是死灰復燃的戀情嗎？」

「嗯，可以這麼說。」

「她也在東京嗎？」

「不是，在老家那邊。」

「啊，那就是遠距離戀愛囉？」（遠距離戀愛很難長久持續下去啊。）

他彷彿看穿我的心思，立即說道，

「就是說啊，而且她似乎希望我能盡早出社會工作，這也造成我的一些壓力，因為我想繼續攻讀研究所。」

「不過，也可以結婚後再讀研究所，讓另一半負責養家，只要不在意社會上的眼光，就能專注在研究上，比較輕鬆唷。」

「我跟老師怎麼能相提並論呢！」

另一名女學生，交往對象是和比自己年長的上班族，她說：

「最近他好像很忙，我們很難見上一面。」

「大約多久見一次面？」

「他連週末都很忙，已經有兩、三個月了吧？我發了簡訊給他『工作辛苦了，加油喔！』，他只回我『3Q♪』。」

（這應該是沒戲唱了吧。）

「啊，老師剛剛在心裡偷笑對吧？」

「（被識破了嗎!?）沒這回事，那他從事哪方面的工作呢？」

於是我們繼續著聊不完的戀愛話題。 　

還有一個學生正在追求剛失戀的女生。另一個學生因為過度呵護對方，反而把對方嚇跑了。這就是孫子兵法說的──「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 　

戀愛很難隨心所欲。要是研究賽局理論就能在情場春風得意，聖誕節就不會有那麼多學生殺到我家了（謝謝這些來我家的同學，但我以為能來的人會更少一點）。要是我知道有這麼一門魔法學，連我都想研究。但是，為什麼戀愛這麼難？有時甚至比做學問更難？這部分的主題，我或許可以談一些個人見解。就如俗話說：

「女人的心就像秋季的天空變化莫測。」 因此，我們就來比較一下戀愛與學問吧！兩者都是難度很高的範疇。比方說，以氣象學為例，這門學問在科學技術及觀測地點方面，與過去相較之下，有了大幅度的改善。然而，最關鍵的天氣預報，其準確度仍然沒什麼提升。長期天氣預報方面更是令人絕望，幾乎可說是「提明年的事，連鬼都會笑[1]」，可見預測真的很困難。

但學問研究確實是在「進步」，雖然只是一點一點的進步，解讀氣象現象的準確度的確逐漸上升，比方說，「到了一九九五年，預測未來三日氣壓型態的數值預報，與一九八八年以前預測未來兩日的氣壓數值相比，兩者的準確度是相同的。」「氣象預報之所以能經常準確，是因為各個不同領域持續努力的成果。首先，分析大氣層所發生的各種現象之氣象學進步很大，氣象衛星、雷達、AMeDAS（自動氣象數據採集系統，Automated Meteorological Data Acquisition System）等觀測數據極為完備。不過，最重要的（中略）是數值預報的進步產生極大的貢獻。」〔引自《氣象學的夥伴》（気象学のみかた）〕。向來被眾人認為不準確的天氣預報，確實在進步當中。

那麼，戀愛的情況又如何呢？與分析天氣相同，談戀愛時最重要的是解讀對方的心理。對方對我有什麼樣的想法？是不是真的了解我，才向我邀約？還是，單純只是想和某個人談戀愛？又或是抱著玩玩的心態呢？越是喜歡對方，越是坐立不安。那麼，我們和過去相比，解讀他人心理的準確度上升了嗎？或是談戀愛的能力變得更厲害了呢？

解讀對方？可能有人會說「戀愛是講求緣分的」。也或許有人主張，戀愛是荷爾蒙作用和「戀愛基因」的排列組合而決定。根據遺傳學家山元大輔在著作《戀愛基因》（恋愛遺伝子）上所說，隨著DNA分析技術的進步，配偶及DNA之間的關係逐漸變得更清楚。當然，我不否認緣分與彼此個性合適的重要性。但是，暫且不論小學初戀的兩小無猜，多數的人想到高中或大學時的戀愛沒修成正果的事實，就不得不面對學習如何談戀愛的重要性。

在民俗學的研究領域，同樣也針對戀愛結婚這個主題進行了廣泛的研究。很早以前人們就了解，戀愛並不是單純以一句緣分就能解釋清楚。柳田國男曾經說了以下的話： 　

「戀愛若是像崔斯坦和伊索德[2]那樣，在還未出生便是命中註定的戀人，就不足以構成任何問題，但如果像一般男女談戀愛時，難免受各自的心思左右，就得按照某種法則來進行學習戀愛，才是上策。

這若是沒有顧及人性，而只是流於理論，就算實際運用也可能導致失敗。但畢竟是把實例訴諸文字，或是以言語也難以描述的表情研究，一次次地進行實際解說，是難能可貴的經驗累積。」

──柳田國男《明治大正史　世相篇》第八章〈戀愛技術的消長〉 　

在〈戀愛教育的舊時組織〉這一節，柳田國男描寫青年組、少女組等村子裡的男女集會，在磨練戀愛技術上有其重要的評論項目。他寫道，「基本項目包括，相貌姣好、身體健康、應對得宜、適度的善解人意」，不論男女都是必須憑藉「能力的加總得分」來決定勝負。自古時，人們就開始實踐「在談戀愛時猜測彼此心思」，仔細一想，這也沒什麼可大驚小怪。

然而，預測天氣和揣度戀愛對象，兩者之間卻有一個很大的差異，相對於天氣是自己單方面去揣測「對象」，戀愛則是當你在揣測對方心思的同時，對方也在揣測你。或許有人會說：「既然對方想揣測我，我就連這個部分也考慮進去再去揣測，不就好了？」然而，對方或許也企圖揣測這樣的你──也就是意圖去揣測「正在揣測對方」的你。說到這裡，想必聰明的讀者已經明白了，沒錯，彼此想忖度對方的行為，到頭來就是形成一個相互纏繞、永無止境的循環。

話雖如此，若不去理解對方在想什麼，就算彼此的DNA再怎麼相配，戀愛也無法成功。過於無微不至呵護對方而把人嚇跑的情況，就是典型「眼中只看見自己」的例子吧？只要有利於對方，對方就應該不會嫌棄，奉獻的一方因為這麼想而極力付出，然而有時接受奉獻的一方卻感到自己彷彿籠中鳥。就好比下圍棋要正確計算，不能「一廂情願」的思考──自以為自己走哪一步棋，對方必然會如你預期的下一步走。圍棋計算錯誤只是輸一盤棋，若在談戀愛時犯了一廂情願的錯誤，甚至會傷害了對方。

無法理解對方心意的例子，就像以表面字義來解讀對方回應你「我很忙」。「很忙」說得更完整一點，就是「有比和你見面更重要的事」。時間是找出來的，如果真的把你看得很重要，就會排出時間與你見面。又不是南極探險隊員，難道兩、三個月都找不出時間？還是只對情人「忙得抽不出空見面」？不過話說回來，戀愛這碼事因人而異，在這裡我也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說起來，日文中有句成語「岡目八目」，此典故來自圍棋，「八目」指的是可以看出之後的八步要怎麼走。在攻心為上的圍棋比賽中，如果能比對方多讀出八步，就勝負在握。所謂的「岡目」，也就是站在旁觀者的立場看戰況，旁觀者能更從容地看清楚許多事情，因而有了這句成語。

以圍棋來比喻男女間的情感，再也沒有比這句成語更貼切的。站在第三者的立場觀望已成定局的無緣戀情，深陷其中的當事人卻以為還處在進行式。不，或許是無法自拔，所以自欺欺人。旁人也難以開口說：「這已經沒希望了」。要是不識趣的提出忠告，搞不好還會招來朋友懷疑。腦袋雖然理解，但情感上卻抗拒看清情勢，也是人之常情。

從上空俯瞰觀察戰況，保持距離來解讀人際關係十分重要。困難的是遇到戀愛的情況，打算保持距離客觀分析狀況時，身為當事人的熱情就會降溫，一不小心，很可能一回過神來，自己已在情場失意。因為戀愛及結婚都需要保有適度的狂熱及熱情。

身為當局者，既要保持距離客觀看待事情，同時內心又要保持熱情。或許有人會覺得，這又不是靈魂出竅，哪能輕易做得到？但這種類似靈魂出竅的技巧，不僅適用於戀愛，也是我們應該學習的社會科學。知名經濟學家馬歇爾（Alfred Marshall）曾說過：「內心熱情，頭腦冷靜。」因為打算當一個旁觀者，卻導致內心的熱情冷卻，憤憤不平於社會的弊端，一旦忘了自我就會誤解了社會問題的本質。是的，社會科學中有著和戀愛同等難度的本質，因此透過戀愛而學習的經驗，對於社會科學的研究也有助益。

反過來說也成立。精熟賽局理論的話，也能成就戀愛（雖說我無法保證百分之百）。互不讓步的情況下，沒退縮者為勝的膽小鬼賽局（Chicken game，又稱懦夫賽局）；彼此的最佳對策卻帶來最糟結果的囚犯困境（Prisoner’s Dilemma）；自斷退路而帶來有利結果的背水一戰等。本書希望能協助你進入千變萬化的賽局理論世界。

閱讀順序隨你自由選擇。對於賽局理論稍有概念的人可以跳過第一章，完全沒有概念的人讀完第一章後，其他章節可以隨個人喜好跳過。有關第二章以後的內容，對歷史感興趣者可以閱讀第二章；想了解賽局理論如何運用在經濟上的人，建議先翻閱第三章；想了解賽局與社會之間關聯性的人，不妨從第四章開始；對於哲學議論有興趣的人，則可以把第五章當作你的首選。我很希望，讀者都能在喜歡的主題獲得賽局的樂趣。閱讀時也希望你能記得，賽局理論的第一原則──當你置身賽局中，在作為賽局玩家的情況下，培養從客觀角度綜觀全局的能力，若你能將此銘記在心裡的某個角落，將是我莫大的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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