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行話、不看公式和圖表,用人文發現金融智慧

「華爾街和商業大街」(Wall Street vs. Main Street)兩相對照的說法,反映出大家都把金融業看做是壓榨價值而不是創造價值。這也表示大家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金融對於經濟和我們生活的影響是處於核心位置。金融活動到處都看得到,從退休資產到住房、教育各方面的投資都是。由於金融活動引發的深深懷疑和好奇,再加上本身帶有的複雜,比方說讓人頭暈眼花的首字母簡寫、一大堆公式規則和報表,都是大眾難以理解金融世界的莫大障礙。
這對金融從業人員來說,也會產生幾個問題。他們必須更清楚地說明和解釋他們在做什麼,才能贏回民眾的信心;需要更多保證,才能讓大家相信他們的活動是真的在創造價值。對於個人而言,在一個普遍遭到質疑的產業中工作,也一定不好受。因為社會對你的期望這麼低,金融專業人士怎麼會受到鼓舞,那種不受期待的低落心情和胡作非為的自暴自棄,也就因此惡性循環不知何時是盡頭。

我們要怎麼介紹金融觀念,讓大家都能以肯定的態度來接觸和理解呢?我們要怎樣提升道德,讓金融活動在實務上獲得改善呢?這本書採取非正統的立場,就是想透過人文學科的觀點來檢視金融活動,幫助大家重建金融的人文特質。金融解決的問題以及其方法之奧妙,如果透過生活中的一些故事來闡釋,應該是最容易被人理解的方式。要改造金融不是依靠管制或一味地批評責備,而是要讓從業人員重新找到金融的核心理念和理想,才能幫助他們相信自己在金融活動中是創造價值而非榨取價值。把這些核心思想和文學、歷史與哲學聯繫起來,可以喚起他們的深度共鳴,讓他們更有能力抵抗貪汙腐化的誘惑。

對金融和市場的負面心態

我在偶然間想到這個可以把金融與故事互相聯繫起來的辦法。二○一五年春天,我發現自己又陷入經常面對的困境:拖到最後一刻才努力信守承諾。之前我答應為哈佛商學院管理碩士班做「最後一場演講」。所謂的最後一場演講是該校的傳統,讓教授可以在學生畢業的前夕對他們說點充滿智慧的話語。說得好的話,可以讓整間大學重新回復早已消逝的往日榮光。那時候的大學並不只是專業知識的生產和傳播而已,而是整個沉浸在一種古老的泱泱大度,就像一百五十多年前英國宗教家紐曼(John Henry Newman)所說的:「那些一般原則你在家裡自己看書就能學會,但是那些活躍於我們之中的細節、顏色、語氣、氛圍和生命,你只能從那些身體力行的學者身上才學得到。」1

我那場演講的講稿又拖了一段時間後,本來想退回自己熟悉的領域,談談美國企業最近在金融方面的發展,題目叫做「美國融資併購的慢動作解析」(The Slow-Motion LBO of America),說明最近流行的股票回購熱潮及如何逆轉這種趨勢。我在這方面的確有些具體的意見可說,且深具有挑釁的爆發力。在這方面我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跟過去那些虛胖浮誇的演講比起來,我的講詞必定是勁爆又有料!

如此決定之後,我去找一位好朋友兼同事。過去一年來我們兩人一直在討論要如何改變自己、重新塑造自我,要強迫自己去接受新挑戰。我告訴他演講主題要說什麼以後,他的反應是一片靜默。但我心裡彷彿已經聽到他的質問:「真的嗎?你覺得他們畢業後需要的是這個嗎?而且這也是你需要的嗎?」

光是他的反應就讓我知道自己正在錯過一次好機會。而他的友誼讓我有勇氣去思考,像我這種長年依賴統計數字和經濟模式的社會科學家,怎樣才叫做深具挑戰的事。我不應該挑選一個對自己只是很安全的主題,我應該談談怎樣才是美好人生。不過像我這種中年大叔,知道什麼叫做美好人生嗎?

長久以來,我對某個看法一直覺得很困擾,那就是大家都認為如果想要過上好日子,一定要離市場遠一點,尤其是金融市場。大家誣衊詆毀金融已是家常便飯,以為金融不能為世界帶來多少價值,它的背後肯定也沒有多大的智慧。專業經理人還說金融跟上帝的工作有得比,實在是其笨無比,這只會讓大家更覺得這裡頭的確沒有什麼智慧可言。

殊不知,這種普遍排斥金融和市場的負面心態其實才有問題。首先,否定市場和金融的智慧可說是非常沒有幫助。許多博學之士、通達之人都跟市場關係密切,他們活在世上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關注金融和財務問題。如果一味指責金融毫無正面價值,無疑就是鼓勵那些人在專業生涯中不必考慮到「價值」,可以把個人和道德從工作中抽離。但這樣的抽離不僅是強人所難,恐怕也難以為繼。你這輩子要是光做些既沒智慧又沒價值的事,哪裡還會指望什麼美好人生啊?

除了非常不切實際之外,這種排斥也是不對的心態。我有很多朋友和以前的學生都喜歡金融、市場和商業,並且從中找到認同和肯定。他們知道金融雖然跟上帝的工作沒得比,卻還是從這項專業裡獲得真正的喜悅。有什麼粗俗愚魯又毫無道德價值的事情,可以讓他們產生這樣的喜悅和專業的滿足嗎?要是大家的偏見是錯的而且毫無幫助,那麼相反的觀點應該怎麼呈現給大家呢?

所以後來我定了一個四平八穩的題目─「金融的智慧」,不過那時我自己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讓我感到很驚訝的,我很容易就把金融教訓與生活聯繫起來,而且這種連結可說俯拾皆是,素材豐富。演講結束後,商管學院畢業生的反應讓我嚇一跳!對於這種絕非天馬行空,而是實實在在從生活層面和工作中提煉出來的智慧,他們竟是如此渴求。那些已經到了職涯中點的經理人對此更是欣賞,因為他們對於生活帶來的種種挑戰早就了然於心。況且就跟過去曾發生過的一樣,我無意中隨興答應的承諾,竟然帶來這麼多的回報,已遠遠超出我一開始的投資。

金融市場被認為跟人文修養背道而馳

雖然那次演講讓我釐清金融核心理念對於生活意義的問題,但要完整地用文字闡釋出來又是一個新的問題。對於金融與生活相關議題的討論,如果是商業界人士大概可以輕輕鬆鬆地聊上一個小時沒問題。可是要透過一本書和許多不同類型的人談這個主題,我有辦法持續下去且說得活潑有趣嗎?我做了一場演講,就能寫出一本書嗎?

當我正跟這些問題搏鬥時,我想起一段對於金融最好的描述,它不是來自教科書或商業新聞臺CNBC的特別節目,而是在一六八八年由一位西班牙裔猶太人在阿姆斯特丹用西班牙語寫出來的寓言故事。

在《混亂中的混亂》(Confusion de Confusiones)一書中,德拉維加(Joseph de la Vega)生動描述金融市場剛開始出現時,許多人對它的困惑和迷戀。當時那些生猛有力的市場其實只交易一家公司的股票,就是荷蘭東印度公司。這檔股票在當時的狂熱交易和影響,幾乎就等於現在的谷歌、阿里巴巴,再加上奇異公司(General Electric,或稱「通用電氣」)的總合。

德拉維加所寫的,有些現在看來是太過久遠而費解。比方說,他談到荷蘭東印度公司放發股息「有時候是以丁香(cloves)來支付……因為董事們認為這樣很划算」。但他說的故事有些部分又跟現代很像,例如:他說到利率太低引發市場泡沫,還有一家公司破產後又如何重組的情況。

他並不是乾巴巴嘮叨這些市場的本質,而是藉由一位商人、一位哲學家和一位股民的對話,說了個精采的故事。這裡頭的商人和哲學家,代表的是實業家和思想家,因為金融市場到底是怎麼運作的,讓他們感到困惑,所以他們向真正買賣股票的股民討教。
當哲學家說他對於金融市場所知甚少,那位股民說出這段我最最最喜愛的精采描述:「要是你對這門神奇的生意一點都不了解的話,我必須說,你真是無知啊!我的朋友,格雷比爾。它是歐洲最公平也是最大的謊言,全世界最高貴也最無恥,是地球上最美好也最粗俗的買賣。這是學術的精髓,也是詐欺的典範;聰明人靠它點石成金,魯莽者葬身其下;是有用的寶藏,也是災難的淵藪。結果是從來不得休息的薛西佛斯(Sisyphus),也是被綁在輪子上永遠轉個不停的伊克西翁(Ixion)。」

德拉維加透過故事來捕捉金融最好和最糟的一面,而這則故事又引導我看到許多故事中的金融特質。我是一直很喜歡聽故事,但成為經濟學家以後又讓我對故事感到懷疑。現在我準備回到它們身邊。

於是我很快就在文學、哲學、歷史,甚至大眾文化中找到許多金融的影子。等到我發現這些蛛絲馬跡,就更停不下來。而且我也開始明白,金融為什麼和這些領域有著深刻的關係。有很多人不相信市場,尤其是金融市場,是因為它們被認為跟人文修養背道而馳。但情況可能是剛好相反,金融正是跟人文有密切相關。

這種剛好相反的觀點有個例子。德國哲學家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曾指出,責任和個人義務的概念完全是來自於「最古老也最原始的個人關係,也就是賣方與買方、債權人與債務人之間的關係。這是人第一次挺身對抗另一個人,人第一次和他人做比較。我們從沒發現有哪個地方的文明水準低到不存在這樣的關係。人最早就淨想著設定價格、衡量價值、辨別等值之物或交換物品,甚至就某種意義來說,這些想法可說就是人的思想。從這裡孕育出最古老的精明算計:……把自己當做是會評估價值、計算價值、衡量價值的生物,也就是『天生會算計的動物。』」

從金融與市場和人文相對的傳統看法解放出來以後,我就想寫一本書,把這原本敵對的雙方融合為一。這個融合就是我希望可以修復金融惡名的努力,讓它變得容易親近,也容易讓人理解。

一堂金融課,順利操控生命中的風險與報酬

本書章節可以隨你跳著看,但架構當然也是有其目的。我設想的理想狀況是讀者只要高高興興聽故事,不知不覺就上了一堂金融課,自然而然地沉浸在金融直覺裡頭。

雖然許多人把金融比附為物理學,但其實它更類似生物學。生物學中有一門分支叫做「分子生物學」,這是研究生命最重要的基本組成部分。在金融裡頭,類似於此的分支叫做「資產定價」(asset pricing)。另一門學問「企業金融」(corporate finance)則是類似社會生物學,對我們在世界中實際會看到的各種偶發與和混亂都十分感興趣。這本書大概就是循著這兩個分支的概念進行討論。

前三章要談的是資產定價的基本問題,也就是世界上無所不在的各種風險該怎麼處理?當我構思本書時,我想起保險對於金融的核心意義,而且也影響我理解世界的方式,所以第一章要借助英國博物學家高爾頓(Francis Galton)的梅花機(quincunx)、美國偵探小說家達許.漢密特(Dashiell Hammett)、哲學家皮爾士和詩人史蒂文斯的故事來介紹風險和保險的基礎知識。

接下來的一章會把保險觀念擴展到兩個重要的風險管理策略:選擇與分散。在這一章裡頭,大部分要拜託英國小說家珍.奧斯汀(Jane Austen)、安東尼.特洛勒普(Anthony Trollope)和希臘哲學家泰利斯(Thales)來說故事。說完風險與保險的基礎知識後,緊接的一章要介紹風險與報酬的對應關係,以及這個關係所決定的價值創造的條件。對此,詩人彌爾頓、字典專家詹森(Samuel Johnson)以及一些博學之士的名言警句都會是我們的指導。

金融在資產定價方面所做的,就是嚴密且慎重地評估資產的風險,以及我們承擔那份風險所要求的報酬。有很多人忽略市場即是建立真正價值的機制。而本書第一部分要談的就是「價值」的問題:價值如何出現、又該如何衡量?對此將以豐富素材為金融與人文特質搭起友誼的橋梁。

資產定價雖然是衡量風險與價值的有力觀點,卻也忽視生活中許多混亂無章的現象。事實上,資產定價一開始的神話就是說有一個人在一座小島上,要用島上果樹生產的水果與他人交換的故事。資產定價只著重於資本所有者與其身外之物的關係,從而剔除世界上一些更為複雜的狀況,例如:企業組織、更複雜的個人動機,以及像是資源和資訊的不均勻擴散等狀況。這些混亂都是大多數人每天都會碰到的經驗,而這方面正是企業金融所面對的主題。

接下來的四章要探索的就是所有混亂狀況。第四章要討論投資人及其創造性資產的關係,是如何受到個人動機的影響和牽動。這時候我們會著重討論委託(股東)與代理(經理)的關係,這個「公司治理」的問題可以說就是現代資本主義的核心。美國導演梅爾.布魯克斯(Mel Brooks)的電影《金牌製片人》(The Producers)和英國小說家佛斯特(E. M. Forster)的《窗外有藍天》(A Room with a View)說的也是委託與代理(principal-agent)的問題,也很能代表我們在生活中有意無意間代理他人行事的種種狀況。

這時候已經談到企業組織,接下來會探討企業在何時可以結合在一起,即所謂的「合併」以及怎麼合併。第五章會將企業合併比擬為戀愛關係,從佛羅倫斯文藝復興時代的愛情談到金融界的豪門大族羅斯柴爾德家族(Rothschilds)的興起,還有美國線上公司(AOL)與時代華納(Time Warner)的合併,藉此一窺金融與戀愛間的錯綜纏繞。

接下來的兩章要把資產定價的風險教訓和企業金融在意的混亂狀況拉在一起,探索債務概念和負債超荷的結果,也就是「破產」。在這方面,美國藝術家昆斯的生平和英國大作家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劇作《威尼斯商人》(The Merchant of Venice)正可以讓我們看到以個人為背景的負債承諾。英國小說家石黑一雄(Kazuo Ishiguro)的《長日將盡》(The Remains of the Day)、美國殖民地時期首富的破敗和美國航空公司(American Airlines)的破產案例,則能向我們展示過度借貸的風險,以及各種責任義務相互衝突的報酬問題。

最後一章是要把本書之前大部分的討論綜合起來,嘗試去理解各章談到金融的高貴理念何以到今日淪落至此。在俄國小說家托爾斯泰(Leo Tolstoy)和美國小說家德萊賽(Theodore Dreiser)的故事中,可以看到典型的金融臭名,但美國作家薇拉.凱瑟(Willa Cather)則為人生找到一帖祕訣,跟之前談到的金融高貴理念符合一致。本書最後是個簡短的「結語」,另外附上詳細的參考書目(包括深入閱讀的建議書單)。

等到這趟金融的分子生物學(資產定價)和社會生物學(企業金融)巡禮完成後,希望你能領略到金融領域的方方面面,並且幫助大家順利操控生命中的風險與報酬。

閱讀完整內容
金融的智慧

本文摘錄自‎

金融的智慧

米希爾.德賽

由 今周刊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