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藝文×徐譽庭 說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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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故事的人


嚴藝文與徐譽庭,透過自己溫暖獨特的視角,將人生情感與日常經歷,轉化為一幕幕觸動人心的故事。觀眾不僅是她們筆下故事的接收者,也成為情感的共鳴者,一起與劇中人物成長、掙扎與釋放。

PHOTOGRAPH_HEDY CHANG PROJECT MANAGEMENT & TEXT_CHRISTY YANG STYLING_TITI CHEN MAKE UP_HSUAN@KC ARTISTS HAIR_WILLY WEI@KC ARTISTS


▲徐譽庭:羊毛斗蓬(HERMÈS);長褲(私物)。
嚴藝文:開襟外套、同款長褲(BOTH BY MARINA RINALDI)。

嚴藝文,從自己的心出發


從演員開始,如今嚴藝文成為了膾炙人口的台劇編劇與導演,但不變的是她在片場總是嘻嘻哈哈,忙著活絡氣氛,歡欣鼓舞。國中當上學藝股長,嚴藝文第一次著手寫下了校園短劇,更從此發現身為演員的驚奇與驚喜。她是那個性格害羞,害怕別人眼光停佇在身上的膽怯女孩,但站上舞台,腦裡卻只剩下去思考該如何好好變成角色,反倒忘了大家炙熱的視線。「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可以把我自己藏在角色、表演背後,因為不是做自己,所以能夠更盡情,那感覺好奇妙,躲在角色背後反而有種被好好保護的感覺。」

喜歡表演也掙扎

2015年,嚴藝文在第50屆金鐘獎,以公視人生劇展《天使的收音機》拿下迷你劇集節目女主角獎,興高采烈後,過去累積而來的壓抑和壓力卻跟著隨之爆發。有身處大環境的無奈情緒,也有每一次的只能被選擇,一路上包袱不斷疊加,讓她在得獎後的某一天,才真正地去正視與意識自己的內心。

「我從年輕開始,就很常演『媽媽』這個角色,還都是差不多的媽媽,就算想在每一次的表演上試圖帶給觀眾新的東西,還是很容易會被定型,無法打破框架。」不只是扮演角色要付出,身為公眾人物也要付出,從個人價值判斷到政治立場,得拋下很大一部份的自己,「因為妳再也不只是代表著自己」,嚴藝文這麼說。

好評也是包袱

從《俗女養成記》到《影后》,嚴藝文開始從自身經驗去剖析和挖掘,寫下故事。《影后》女演員的掙扎與失能,當然也是源於自己。她意識到一直以來用盡全力喜歡的事,好像只剩下工作和賺錢的功能,面對自己對表演的低潮與倦怠,劇本是她的投射,也是宣洩。《影后》叫好又叫座,但曝光後的頭幾天,嚴藝文卻選擇遠離、關閉社群,即便各界一片好評,她反而覺得不太真實。好評當然會讓自己更有信心,但評論也會讓接下來的作品有更大的包袱,擔心那下一部戲要怎麼拍?要找誰來演?為了想迎合,在每一個環節去考慮這邊收一點、那邊放一點,帶給觀眾他們喜歡的東西。「但創作受到干擾,它就不純粹了,它就不像我身上長出來的東西。」

沒想過要去挑戰些什麼,嚴藝文認為自己只是一直去做很擅長、有共感的事情。即便故事來自於自己的人生經歷,嚴藝文也從來不去想「要傳達什麼訊息」,而是讓觀眾可以對角色有不一樣的投射,或是因此而得到撫慰,每個人都可以從中得到不同的答案,看見屬於自己的影子。

拿掉表演的痕跡

笑說自己曾經是個喜歡做功課的演員,嚴藝文會用角色身份寫自傳、寫日記,只為了能夠「演」得更好,但40歲之後,她只想努力拿掉表演的痕跡。「以前我當演員,經常看到劇本畫著三角形備註『臉上2行淚』或是『倒退3步』。但表演最迷人的地方,就是人的情感和反應,是無法被預測的。當你越了解人生,也越了解表演,會發現其實我們永遠無法預期人的反應會是什麼,每一秒都充滿不確定和各種可能性。你可能在心最痛的時候異常冷靜,哭不出來,也可能在不經意的一瞬間,勾起了悲傷回憶而哭得一塌糊塗,這就是表演最迷人的地方。」

現在的她將演員視為「翻譯者」,能去充分理解角色,並將自己的情緒與角色融為一體,流露兩者的真實情感,實實在在地去翻譯角色想要傳達的訊息,才能成為戲劇與觀眾之間的橋樑。身為導演,她也會因為演員的表演得到啟發而昇華,一起成長。回憶《影后》中,陳庭妮在垃圾場翻找的戲碼,當時她們試了又試,總感覺差那麼一點,但心疼演員的嚴藝文卻不忍心繼續下去,雖然沒有到心目中的滿分,但試了太多次,有個80分也行,不然實在是太折騰演員了。「妮妮很了解我,讀懂我臉上的表情,爽快地說:『沒有就沒有,妳讓我再試一次。』就在那最後一次,她成功了。我開始反思,我怎麼能夠在演員放棄之前就先妥協了?我以為的心疼,可能扼殺了一次演員非常漂亮、精彩的表演,而我卻認為她做不到,這件事情紮紮實實地幫我上了一課。」

勇敢直視黑洞

不論是編劇還是導演,想更好地說故事,就得在創作過程中去牢牢感受每種狀態,學會自覺,也去接受自己的每一種情緒。「學會坦然做自己是一件很無敵的事情,能讓一起工作的團隊、演員能更信任你,我通通打開給你看是什麼樣的人,對方也會信任你,因此打開自己的內心,把自己交給你。」

「當你覺得處在一個很迷惘、很兩難的狀態時,我想百分之90的人都知道答案在哪裡,只是你要不要選擇直視它。我現在能夠比較坦然,是因為我開始直視我的問題。當我感覺不滿足,心中就會有黑洞,沒有辦法被滿足時,你就必須去改變。」可能是簡單的一小步,也可能是巨大的天崩地裂,我們永遠不會知道,但沒有行動,它就永遠停在原地。

對嚴藝文而言,面對自己的問題也勇敢地改變,就能在創作中找到真正的自由。無論是表演還是導演,堅持做自己,才能讓每個創作成為對自我真實的探索與表達。


▲嚴藝文:襯衫(H&M STUDIO COLLECTION);牛仔褲(私物)。徐譽庭:水鑽單寧襯衫、條紋長褲(BOTH BY SANDRO)。

徐譽庭,平凡日常的觸動


完成了《不夠善良的我們》這個階段性任務後,徐譽庭正忙著閉關寫新劇本,更說自己近期因此鮮少開口與人對話。「編劇很寂寞,在無中生有的過程裡,遇到的所有創作難題,你只能自救。但辛苦的部分也帶來了快樂,遇上難題,靠自己找出克服難題的方法,寫出讓自己很爽的情節,也感動觀眾,真的超級幸福。」

平凡其實很幸福

聊起《不夠善良的我們》,徐譽庭因為在馬路上看見的一幕,觸動了一個故事的開始。有一陣子,她總是在傍晚時分出門前往剪接室,她感嘆著自己的上班時間正要開始,而路上的行人卻紛紛下班回家,這時眼中立刻映入了一個女人的背影。穿著剪裁得宜的窄裙、揹著可能是去年生日犒賞自己的名牌包,女人提著3個便當匆匆地過了馬路……。「那個急著回家的背影,讓我非常羨慕與嫉妒。故事的背後,我幾乎可以看見她因為下班延誤,所以帶著歉意的步伐踏進家,陪著兒子寫作業的老公會抱怨地說:『又吃便當?!』而她會耍賴地著說:『明天一定早點下班,五菜一湯好不好?』」平凡又幸福的生活場景,單純到像是每個「我們」的日常生活,所以徐譽庭用生日許願作為這個作品的開場。

我們好像總是期待「快樂」,但快樂到底是什麼?為了抵達快樂,我們又付出了多少辛苦?除了快樂以外的情緒為什麼總是會被貶低?「我用這些內容,期許這個作品能讓觀者感受到,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是必然,都值得深深感謝。我們老是忘了,『平凡其實很幸福』。」

細膩的說人

剛開始創作,徐譽庭大多數是「為說而說」,現階段她更認識自己,有很多話想跟觀者分享,所以更會說故事了。明白自己的情緒充滿細節,因此更擅長去「細膩的說人」,所有的故事,都是人造成的,把人物說得細膩,故事自然也就紮實了。創作來自對生活和生命的感觸,但徐譽庭鮮少寫出自己人生中的真實事件,「不知道為什麼,即便觀眾根本不知道那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我還是會有害羞的感覺。」所以她習慣把自己的經驗和感觸總結,轉化成很不同的事件來陳述,「譬如我羨慕著那個急促走在街上,剛下班女人的背影,但我卻在故事裡讓她去羨慕著Rebecca的人生。」

以前的她討厭遇上瓶頸,痛恨劇本卡關,無法面對總是寫得不滿意的焦躁,直到她發現,原來瓶頸是「突破前的訊號」,「如果在創作路上始終沒有阻礙,那代表可能一直都在原地打轉,不想進步。我也還在學習,只有一直在學習的路上,才會充滿欣喜。」

陪觀眾聊心事

徐譽庭坦言,這些年來她都在學著讓自己「不回望」,深怕自己變成「愛想當年的老人」,但深深記得那個在《誰先愛上他的》中遇到巨大挫敗,也還好始終沒放棄的自己。《誰先愛上他的》完成初剪後,徐譽庭被7、8個單位拒絕,彷彿成為大家口中那個「沒救的爛片」。她動念要賣掉房子,把錢還給電影投資方,讓這部電影永遠沉在海底。徐譽庭在家關了半個月,一遍遍抄著心經、喝威士忌爆哭,想破頭問自己,到底哪裡出了問題?「但我想到了邱澤、謝盈萱的努力和付出,所有工作人員揮汗的分分秒秒,錢我可能還得起,但夥伴們的熱情和期待……我一輩子都無法償還。」在不斷自問和自省中,她找出了問題,拿到解方,才有了後來讓邱澤、謝盈萱紛紛拿下獎項的《誰先愛上他的》。

而《不夠善良的我們》也一度被投資方認為太平凡,不符合觀眾喜歡的娛樂類型,沒有爆笑、沒有緝兇,更沒有複雜的愛恨情仇。在聽到資方評價後,徐譽庭沮喪也害怕,如果真的背棄觀眾需求而失敗,那該怎麼辦?但她又轉念一想,「如果人們只在乎娛樂性,那我們的心要怎麼安放?」想通了一點世界就會豁然開朗,「我就勇敢了一點,因為我最擅長陪觀眾聊心事,那就盡全力去聊吧!所以,不必前往熱鬧的花團錦簇,真的認識自己,才叫愛自己。你已經站在那座最別緻的花園裡了。」

學會跟自己對話

躲在螢幕後,徐譽庭的工作即是生活,大部分時間她坐在書桌前,穿著一整天的睡衣,按照行事曆上規劃的進度書寫,就算難得外出聚會,只要想到一天沒寫劇本,還會有點難受。「不過壓力也能變成享受,它可以成就妳從未想過的精彩。所以最重要的是愛上你的工作,不要只把它當成賺錢的方式。如果你不但不愛它還討厭它,每個月都只是等待發薪日,那麼拜託,不要再浪費時間了,好好地跟自己聊一聊,好好地放下,再好好拿起你想要的。」

花時間跟自己對話,一直是徐譽庭給自己的回家作業,學會問自己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又是為何而不快樂?去層層深入尋找卡在心裡的那根刺,面對它、拔除它,明天才能舒暢的過。她經常在夜裡躺在床上跟自己對話,然後決定爬起來寫封道歉的郵件,非得要跟今天很在意的人、在意的事講清楚,也針對自己一部分的失禮切實道歉。「道完歉之後,真的很爽!而且我總認為,會道歉的人,才是真的愛自己的人。」

在不斷的自省與自我對話中,徐譽庭接受了自己的一切,完美與不完美。「我接受了老去,接受了我的白髮,接受了我的不完美。請你一定要相信,我們可以接住自己,而且是最穩健,最有力量的接住。」 閱讀完整內容
ELLE2024/12月 第39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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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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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月 第39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