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ir Stories

photographer Manbo Key stylist Raf Lin editor and text Nicole Lee

由鄒時擎執導、蔡淑臻主演的《左撇子女孩》不僅在坎城拿下雙獎，更代表台灣角逐奧斯卡最佳國際影片。這部在喧囂夜市裡發生的女人故事，為什麽成為了黑馬電影？

鄒時擎的首部電影冒險

導演鄒時擎和蔡淑臻在拍攝時氣氛極好，兩人時而大笑，時而聊著天。雖然這部電影只拍了35天，但鄒時擎和蔡淑臻已經培養出好默契。蔡淑臻說：「《左撇子女孩》是我最想看到的劇本，淑芬這個角色是一個很傳統的普通女生，但也因為這樣，讓很多人有共感。」

由旅美台灣導演鄒時擎執導、《艾諾拉》奧斯卡最佳導演Sean Baker擔任共同編劇、剪接和聯合製片人，《左撇子女孩》無疑是今年的黑馬電影。年初在坎城影展拿下影評人週大獎及金鐵道奬，在首映時觀眾鼓掌超過十幾分鐘，備受好評，被影評人盛讚「一部衝擊力極強的女性肖像電影」。

很難想像這是鄒時擎的導演首作，她以細膩的視角，描繪單親媽媽帶著兩位女兒在台北夜市擺攤維生。用影像自然地描繪台灣的街景和氛圍，觀眾隨著小女孩在夜市穿梭，跟大女兒騎著摩托車遊歷台北街頭，讓人感到無比親切。但觀眾可能不知道，這部電影的誕生，其實花了鄒時擎25年的時間。

拍一部很台灣的電影

鄒時擎在台北長大，輔仁大學畢業後赴美念媒體研究，會去拍電影完全是因為認識了Sean Baker。兩人認識後發現彼此喜歡的東西很接近，受到《Dogma 95》的啟發，一起拍了《外賣》，因為他們的拍攝手法、進行田野調查的方式，都有點像紀錄片。從那時候開始他們持續合作，有時候鄒時擎當聯合導演，有時候掛名製作人，常常什麼都要做，從田野調查、找拍攝地點、在路上找素人演員，甚至自己下去演。「那時候我做的工作，已經跟導演的工作很接近了。」鄒時擎這麼說。

而這部電影的起源，其實是一句外公高中時對鄒時擎說過的話。「他看到我用左手拿菜刀，就跟我說『左手是魔鬼手，不能用左手拿東西。』其實我那時候已經不是左撇子，因為在幼稚園的時候就被糾正。可是外公那樣講，讓我突然有種被指責的感覺，好像做錯了什麼事，這句話我一直記得。」

她後來將這個故事跟Sean Baker說，他覺得這可以是一部電影的主題。2001年他們來台灣，到處拍照，有檳榔攤、有夜市、有家裡的場景，後來把那些照片剪成預告片，那就是最早的構想，沒想到一放就是25年。

每部作品都有自己的命運

自從《外賣》之後，鄒時擎和Sean每次拍完一部片，就會討論什麼時候能拍《左撇子女孩》。2011年他們再度來台灣，在台北各大夜市找取景地，當時在通化街夜市遇到一個混血小女孩，發現她媽媽就在麵攤工作。他們心裡一直構想的故事，竟然真的出現在眼前，於是把那對母女的生活寫進去，完成了第一版劇本。

「有很多故事已經寫好很久，但時機還沒到，就會一直放著，因為每一部電影都有自己的生命，時間對了，它就會出來，是一種緣分和機運。《左撇子女孩》在這個時候誕生，就是天時地利人和，我也終於可以講述自己的故事。」

25年過去了，《左撇子女孩》在當下誕生的確是最圓滿的狀態，因為身為剪接和聯合製片人的Sean Baker才剛獲得四座奧斯卡肯定。「我跟他一起拍了這麼多電影後，累積了很多經驗。雖然我沒上過電影學院，但就是邊做邊學。某種程度上，《左撇子女孩》就像我的畢業作品，」鄒時擎笑著繼續說：「好像從Sean Baker的¬lm school畢業一樣。」

異常順利的拍攝

對導演而言，這部電影真正的挑戰是在夜市裡拍戲。第一天進夜市的時候，劇組大概有20個人。包括麵攤等拍攝地點全都是真實場景，路人一看到他們架好攤位，全都停下來圍觀，完全沒有辦法捕捉到真實的氛圍，所以第一天拍的東西全都不能用。

第二天，鄒時擎把現場縮減成五至六個人，其他的工作人員都融入在人群裡，最後甚至還有路人跟蔡淑臻點麵，那一刻她知道成功了，因為已經掌握到夜市的真實。就連電影裡的音樂，鄒時擎也力求真實精心挑選，讓整部電影滿溢著最正統的台味。

雖然前期花了25年，但真正開拍後卻是異常順利，鄒時擎說：「35天就拍完，幾乎沒有補拍。比較困難的地方應該是後製，因為Sean Baker是剪接師，他當時還在忙自己的電影，所以我們等了兩年，但也因為這樣，《左撇子女孩》毛片跟著他一起跑了奧斯卡獎季，也算是很幸運。」

▲鄒時擎，西裝外套式洋裝
H&M STUDIO
戒指 私物
蔡淑臻，不對稱長禮裙
BALENCIAGA

素人與演員 而這樣力求真實的電影，為什麼選擇蔡淑臻作為本片的主要角色？導演注意到淑臻，是因為她當時剛得金鐘獎，狀態超好的她，完全不符合大家想像的苦命單親母親角色，這樣的反差打動了導演。

「淑臻是一個很用功的演員。我第一次和她聊劇本時，她就說自己小時候住在夜市附近，所以特別能理解這個故事和媽媽的心境。她的家庭也是傳統家庭，有重男輕女的經驗，所以她完全能理解角色。我們其實沒有正式排演就直接開拍，因為我相信演員的能力，只要理解角色，就能發揮。」

像大女兒馬士媛，則是鄒時擎滑Instagram找到的，她那時候讀世新傳播系，完全沒有演過戲，來找他試鏡之後，導演發現她完全就是宜安這個角色。同樣的，本片的小女孩宜靜也是透過朋友介紹，大多數的演員都是接近素人的璞玉，這其實也是鄒時擎為求真實的刻意安排。

「我媽跟我說過，小時候算命先生要我改名字，因為我的名字聽起來很像男生，他說，女生如果取男生的名字，命會比較苦。其實好像還滿靈驗的，因為我的第一部電影居然花了25年才拍出來。」

《左撇子女孩》是一部在幽默中讓人深思的電影，對導演個人而言，她認為該是時候檢視生活中老舊的觀念。「到現在我們還有很多過時、老舊的傳統需要被檢視，像重男輕女這麼不公平的觀念，到現在還有人盲目跟隨。最矛盾的是，延續這種傳統的往往是女人。我覺得，該是時候用一部電影說出身為女人的感受了。」

蔡淑臻，最平凡的角色才最能打動人心

模特兒出道的蔡淑臻，近年因《村裡來了個暴走女外科》拿下金鐘獎戲劇節目女主角獎。這次在《左撇子女孩》飾演一個被生活壓得喘不住氣的單親媽媽，內斂又壓抑的演出讓人鼻酸。蔡淑臻坦言，會接下這部電影可說是一見鍾情，因為她第一次讀本時就被深深打動。「我比較少接觸社會底層的劇本，然後淑芬這個角色，反映出身邊很多女性會面臨的狀況：無論是不是單親媽媽，要兼顧家庭、工作，原生家庭和女兒。這個劇本敘述故事的方式我很喜歡，沒有過多的描述，沒有刻意引導演員要呈現什麼樣的狀態。」

這部用iPhone拍的電影，因為希望呈現真實的夜市而不願引發騷動，這樣的工作方式讓她更能夠感受環境帶來的影響，沒有過多的燈光、器材和劇組人員，蔡淑臻一個人站在夜市的麵店裡，埋在人群中，她煮麵的身影如此熟練，讓人完全忘了這是一個金鐘女演員。

「導演沒有要我一定表現出怎樣的淑芬，她希望我自由發揮。不是硬生生把想像中的淑芬套在某個演員的身上，所以她在順著我，我也在順著她，往同樣一個方向在劇本的框架裡自由流動。每個人的生命經驗都不一樣，如果有太多的限制或是設定，反而不會這麼有機。」蔡淑臻這麼說。

一個內斂的母親

每個角色都有不同的進入方式，對蔡淑臻而言，她了解淑芬的方式是透過不斷煮麵的練習讓心理產生印象，慢慢透過這樣重複的動作進入角色。

「淑芬是一個很安靜的人，她在傳統家庭中長大，其實我也是。我家的教育是，當你跟別人有衝突的時候，你要檢討的是自己。我覺得傳統教育造成的結果是這樣，所以淑芬面對她的女兒的時候，雖然很憤怒，兩人有很多衝突，可是她沒有辦法狠心罵她，她覺得女兒會變成這樣是自己的錯。」

也在傳統家庭長大的她，有和淑芬相似的地方，遇到困難她一樣會先檢討自己。「我其實不喜歡自己這樣，」蔡淑臻慢條斯理地對我說：「我到這個年紀才開始真正分辨對錯，不會內耗只怪自己。」

年紀很輕就當模特兒的她，對生活的想法是開朗正面的，「即使原生家庭傳統，我還是希望開闢自己的全新世界，所以長大之後我就飛走了，急著掙脫傳統給我的束縛，淑芬相對比較認命。」

這部電影對導演而言是一種療癒，也像是一種揭開傷疤的儀式，那麼對蔡淑臻而言呢？「希望大家思考原生家庭的同時，也知道改變可以從自己開始。我小時候總會埋怨為什麽不是生在更開明的家庭，這樣自己的心理素質可能會更好。但因為這部電影，我感覺更能理解自己的家人，也重新思考與家人的關係，慢慢從傳統的束縛解脫。」

演戲讓我理解自己

我們熟知蔡淑臻，大多是因為她那輝煌的模特兒資歷，而現在，她也逐漸成為許多人眼中實力派女演員。她很久以前就發現自己活得昏昏噩噩，不太瞭解自己，也不理解他人，這讓她開始對人性產生好奇。從模特兒開始的外在變化發現樂趣，感覺穿上不同的造型，好像就變成不同的人。後來接觸到演戲，發現演員更有趣，能打開另外一個世界。

「有時候我可以躲在角色後面，做一些平常不敢做的事情，像是演一個殺人犯，可以大概理解到殺人當下的感覺是什麼。每個人表演方式不一樣，我喜歡把角色跟我自己各一半放在一起。包括你的聲音、肢體動作、造型妝髮，透過更多元素在講一個故事，可以創作的空間非常多，所以我真的很喜歡演戲這件事。」

沉浸在戲劇中，讓她慢慢強大自己的心理素質，並且理解到人生會感到痛苦都是比較造成的。上天是不公平的，卻也是公平的。「我不會去羨慕別人，也不會想跟別人競爭，這是這份工作帶給我的理解，讓我的內在成長。老天爺給你的原始設定是這樣，我只要發揮到最好，所以我覺得我已經正在往最美好的自己的路上，因為我知道方向在哪，最起碼在路上。」

而蔡淑臻與10月底即將在台上映的《左撇子女孩》又即將走去哪裡呢？她對我笑著說：「這是一部很美的電影，它已經帶著台灣的故事征戰國際各大影展，也希望台灣的觀眾可以跟我和導演一樣，愛上這部片。」 閱讀完整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