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臨近斷層，將建全球最大先進製程超級工廠

文／管婺媛、鄭郁萌 攝影／陳宗怡 商周盤點過去十年間的爭議山坡地開發案後發現，其中最受矚目、範圍面積最大的山坡地開發案之一，就在北台灣科技業的重鎮——新竹。

這裡，有一年創造出一兆六千億元產值的新竹科學園區，還有，緊鄰竹科園區、台積電斥資上兆元打造的二奈米超大型晶圓廠Fab 20。

柑橘樹、水稻田、客家老屋再見！全球研發中心、四座先進廠進駐

為了這座超級工廠，竹科替台積電剷平了新竹縣寶山鄉逾九十公頃的山坡地。

七月二十八日上午，寶山鄉冠蓋雲集，中央、地方官員排排坐，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總裁魏哲家與董事長劉德音等巨頭皆現身，為了台積電全球研發中心落成大典而站台。

我們趕赴寶山二期二奈米預定地現場，想見證它最後的樣貌。因為再過不久，這四座二奈米廠，將成為地表上最大、最先進，且離世界半導體權威研發中心最近的生產基地。為了維持在奈米世界的領先地位、成為AI供應鏈不可或缺的供應商，台積電一直在與對手的先進製程競賽中，投以極大量的研發資源拉大差距。

它穩固了台灣半導體晶圓代工的超前實力，甚至是國家安全。

商周團隊站在一片黃土上想像它的未來，但眼前的實況是：山頭已被剷平，大型機具進進出出、山坡上有一座巨大的混凝土預拌廠；居民的屋子有些拆了，僅剩斷壁殘垣；有些就地改成辦公室；一旁的保生宮已預定遷移，尚未拆除的舊廟體灰濛濛的，全被施工產生的飛沙淤泥掩蓋。

為了打造這個先進基地，挖土機剷平了快四座大安森林公園大小的山坡，政府徵收了五百四十人的土地。

但就在兩年前，這裡還是滿坡的柑橘樹、水稻田、版築屋，是一個完整的客家聚落。

十大建設時期，連山都能炸，為何一座山坡不能剷？因為，這座二奈米廠還有更令人擔憂的問題——它就在斷層旁邊。

根據經濟部地質調查所資料，位在二奈米廠旁的新城斷層，與造成九二一大地震的車籠埔斷層同為「第一類活動斷層」，未來五十年內發生規模六．五以上地震的機率是四％。

當初在環評會議上，就不只一位環評委員質疑安全性。如環評委員吳義林就擔心，這麼重要的建設經過新城斷層，一旦發生地震，半導體廠區內存放大量有毒化學物質，可能因此外洩，引發大規模複合型災害。 「不建議設立半導體製程設施⋯⋯」蓋廠於斷層帶引疑慮仍快速通關

根據環評會議紀錄，環評委員林慶偉更直言：「新城斷層為第一類活動斷層，除非已無其他選項，不建議於此處設立攸關未來我國經濟發展命脈之二奈米半導體製程設施⋯⋯。」

對於這些擔憂，竹科管理局副局長陳淑珠解釋，已根據建議，從斷層中間線兩邊各退縮五十公尺，「那是多大的投資，廠商當然不會開玩笑。」而根據該廠規畫，鄰近斷層地帶，多設計為停車場、綠地或公園等設施，不建置建築物，外加台積廠房是以耐震○．七G、一般規範的兩倍規格來打造。

竹科與廠商，顯然很有信心。然而，除了剷山、斷層，半導體廠還有高耗水、高污染的問題。

在大新竹用水已經瀕臨短缺，廠商不時得用水車運水、到處張羅用水的情況下，環評委員也擔憂，台積這個寶山新住戶，可能引發用水缺口。

環境權保障基金會研究員許博任舉例，光是台積電寶山二期四座二奈米廠一天的用水量，就超過竹科日用水量的六成。

不過，陳淑珠強調，竹科直至今年六月實際用水量，每日才達二十一萬噸，僅環評核定總量的四六％，「距離上限還夠。」她也攤開台積電未來的用水計畫：未來二奈米廠每日用水量九．八萬噸，除了一千噸水由寶山水庫供應外，其會在廠區設置日供三萬噸的再生水廠；到二○三○年，預計要使用竹北與竹東建立的日供各三萬噸再生水廠，如此，就可滿足一天用水量，而不再從大新竹地區的溪流中抽取分毫。

爭議雖多，但該案前後僅八個月，還是在各主管機關強力保證、拍胸脯解決各難題下，快速過關。

新竹縣長楊文科在台積電全球研發中心落成儀式當天，對這效率尤其自豪，「過去都強調中部科學園區僅花了十個月又四天，不過寶山一、二期從土地徵收到發布可以動工的時間，僅用了八個月，這證明中央跟地方聯手合作的效率，也是中央攜手地方的最佳典範。」

但事實上，專家學者與民間團體已不只一次提醒，新竹多年來科技、製造業林立，土地與水資源的容受力都已達極限。

又不是沒有其他的土地空間，為何非剷山不可？

經濟部、國有財產署轄下各有大量土地，縣市政府也有閒置產業用地，若為了護國神山，照理來說，擠地不是問題。「經濟部幾年前為了台商回流需求，不是盤點了兩千多公頃的土地要釋出？」前環保署副署長詹順貴不解，如果非必要，他主張台糖土地不該隨便釋出，因回流的台商優劣不一，「但非要釋出，為何不優先給台積電？」

而且，你以為寶山二奈米廠只需要九十公頃的土地嗎？不。

許博任計算了台積電所有興建中、計畫中的二奈米廠設置案用電、用水量，包括寶山二期、中科擴建二期，及高雄楠梓科學園區，若以台積Fab 20通過環評的用水、用電量為基礎，發現所有台積日用水量約等於一座六輕、年用電量接近一．五座核二廠，「若換算成太陽能光電，至少要三千公頃的地。」

這意思是，為了要守住先進製程的競爭力，我們還得付出更多。 「企業衝，政府應全力支持不是嗎？」寶山變富代價，是土地沒了喘息空間

半導體的先進基地或許被安置好了，但另一方面，農村的土地被徵收，意味著居民從此得告別習慣的生活模式，但他們並不一定能獲得安置。

二○二三年六月，寶山鄉大崎村的人口數約二千零三十人，但依計畫書公告，新建的社會住宅僅可供約九百多人居住，也就是說，一半以上的村民將無法獲得安置，又買不起價格已攀升數倍的寶山鄉土地。

曾經，寶山大崎村裡，有座當地人引以為傲、逾兩百年歷史的保生宮。

因為園區開發，廟也不得不遷移。新竹文史工作者吳慶杰說，「聽說那時台積電來問保生大帝能不能遷，擲了十八次才得了聖筊。為了『護國神山』，神明都能搬家了，人怎麼不能搬？」

一座科技之城，迎來了神山，卻送走了神明。 國家為發展而徵收土地，吳慶杰理解；但他質疑的是，文史空間面對大型建設進入，難道只有遷離一途？「從國土計畫角度來看，既然台積電是護國神山，就應該要有遠見計畫，不是像現在這樣東一塊、西一塊。」

確實，寶山的確富起來了，連續幾年蟬聯全台十大最富區。根據最近一次的全國家庭所得統計，寶山鄉因台積電的進駐，在全台三百六十八個鄉鎮市區中，躍居第六。

「韓國是傾國家之力在支持他們的廠商，所以企業想要往前衝，政府也應該全力在背後支持，不是嗎？當然用水、用電他們也很注意，畢竟廠商想永續經營啊，」陳淑珠說。

台灣當然需要台積電，只是，從竹科與台積電一案中，我們看到更多的是，大家在變更與解編土地運用的討論太少、太倉卒，台灣明明有閒置的產業用地，但總動不動就剷山，不怕地震與水土流失，絲毫不給山頭、土地、河川些許喘息空間，這真的是我們想要的永續經營嗎？ 閱讀完整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