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最黑暗的72小時……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底,一連串驚人的悲慘事件衝著波瓦勒鎮猛撲而來,其中最令人震驚的,當然首屬小雷米・德斯梅特失蹤一事。想那波瓦勒一帶,森林蓊密,生活步調緩慢,小孩突然消失不見,造成莫大驚恐,許多當地居民甚至將其視為大難臨頭的預兆。
對位於這樁悲劇震央的安端而言,一切都肇因於一條狗的死:尤利西斯。這條黃白褐色雜種狗,瘦得跟鐵釘似的,身高腿長,但別想弄清楚為什麼狗主人德斯梅特先生會幫牠取了尤利西斯這個希臘大英雄的名字,這一點更增添了這樁事件的神祕感。
德斯梅特一家和安端他家是鄰居。安端當時十二歲,他媽媽一直不准他在家裡養寵物,不准養貓,不准養狗,不准養倉鼠,什麼都不准,因為養寵物會害家裡很髒,所以他才會跟這條狗尤其親近。
安端一叫牠,尤利西斯就會乖乖走到花園鐵柵欄門口,而且牠經常都會跟著安端那票死黨一路走到池塘那邊,或是到附近森林。就連安端每次一個人過去的時候,也會帶著牠,乃至於不久之後,安端發現自己竟然像對朋友那樣對牠說話,而尤利西斯都會歪著頭,認真專注,隨後突然拔腿就跑,這代表剛剛交心時刻已經結束。
暑期將盡,安端相當忙碌,忙著跟同學在聖厄斯塔什山崗林間蓋小木屋。一如往常,明明是安端的點子,結果西奧一副是他想出來的樣子,從而聲稱他握有發號施令大權。西奧對這一小幫青少年的權威,其實來自於他塊頭最魁,又是鎮長的兒子。像波瓦勒這種鄉鎮,這些事都很不得了(大家討厭每次都是那幾個人當選,卻又把鎮長奉為全鎮守護神,將鎮長之子當成寶座繼承人,這種社會等級的形成最初始於商人之間,隨後延伸到社團組織,再透過毛細作用攻下校園)。西奧・韋澤也是班上最叛逆的壞學生,殊不知這在同學眼中,反而成了一種很有個性的證明。每次他父親痛打他一頓——這並不罕見——西奧對自己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反而感到自豪,因為這可是高人一等的打破陳規者必須付出的覲禮納貢啊。平均而言,女孩子相當吃他這套,至於男孩子嘛,則對西奧又敬又怕,但心裡並不喜歡他。安端呢?他對西奧既不羨慕也不忌妒,光蓋小木屋就夠他開心了,他不需要當老大。
自從凱文收到PlayStation作為生日禮物,一切都變了。聖厄斯塔什森林迅速變得冷清,大家都窩在凱文家玩遊戲,凱文他媽說她寧願凱文在家玩PlayStation,也不要他去森林或池塘,她一直覺得那些地方很危險。安端他媽正相反,她不贊成小孩子週末都賴在沙發上玩遊戲,她覺得這樣會變笨,最後下了禁令,不准安端玩。安端反對這個禁令,並非因為他喜歡玩電玩遊戲,而是因為他跟朋友聚在一起玩樂的機會遭到剝奪,害他現在每到週末,都感到特別孤獨。
除了他那票死黨,安端也花了不少時間跟艾蜜莉相處,艾蜜莉是穆修特家的女兒,也十二歲,一頭鬈髮,金黃得跟隻小雞似的,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張貨真價實害人精的臉,任誰都抗拒不了的那種,就連西奧也煞到她,可是跟女生玩和跟男生玩,畢竟是不一樣的。
大家都沈迷於PlayStation,安端只好一個人回到聖厄斯塔什森林,開始在離地三米高的山毛櫸枝葉叢中打造一間空中小木屋。他暗中進行,打算先獨享自己的成果,一旦夥伴玩膩了PlayStation回到森林,就會發現他蓋的小木屋。
這個任務花了他很多時間。他到鋸木廠收集零星油布片來幫小木屋遮雨,把澆了柏油的小塊帆布蓋在屋頂上,鋪上讓小木屋變得美觀的面料,他還整理小木屋附近的生態環境來安置他的寶藏。可是他一直都沒能完工,首先因為缺乏全面計劃,迫使他再三重做。幾個禮拜以來,這間小木屋佔了他所有時間和全副精神,其實想保守祕密並不容易,他想驚艷全校同學,讓大家羨慕得流口水,只可惜一點都不成功。當時,他那群死黨的確是被剛發行的「古墓奇兵」最新版本給迷得神魂顛倒,大夥兒在一起,什麼都不聊,光聊這個。
別人忙著玩「古墓奇兵」,安端則把所有時間都奉獻給他的大作,身邊有狗狗尤利西斯相伴,這並不是說牠派上了多大用場,可是最起碼牠在。尤利西斯在場讓安端想到幫狗狗做個升降梯的點子,如此一來,他爬上樹屋的時候,尤利西斯就可以上去陪他。於是安端又跑去鋸木廠,偷了一個滑輪和幾米繩索,這才終於有了蓋平台的材料。這個升降裝置是小木屋最後組成的部分,同時也凸顯安端的野心,因為必須花上好幾個鐘頭才能裝備妥當,首先是他大部分時間都花在追尤利西斯,因為第一次從地上試飛升到樹上後,一看到要離地起飛,狗狗就產生預期性恐慌,嚇得拔腿就跑。後來,安端在左上角又加上一根棍子,升降台才終於能夠維持平衡,雖然這並不完全令人滿意,好歹尤利西斯還是到了上層。整個上升期間,牠都發出可憐的嗚嗚聲,一等到安端也上來了,牠立刻緊緊依偎著他,一邊發著抖。安端趁機呼吸牠的氣味,摸摸牠,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下來總是比較容易,尤利西斯向來都等不及平台降到地上,就會自己跳下去。
安端從他家閣樓拿了一些工具到這邊:一個手電筒,一床毯子,一些可以讀寫的東西,大概就是這些差不多可以自得其樂的生活必需品。
但是我們不應該從以上種種細節就推斷安端生性孤僻,他在那個時候其實是受到他媽媽討厭電玩遊戲機這件事所逼。他的生活充斥著律法規定,庫爾丹太太定下規矩,一本正經,毫無轉寰餘地。自從她離婚以後,整個性情大變,成了一個有原則的女人,單親媽媽經常都會這樣。
六年前,安端他爸就因為趁換工作之際也換了老婆,隨著提出外派德國的申請,他也提出與白蘭雪・庫爾丹的離婚申請,害她無比哀怨,另外還有一件事也同樣令人驚訝不已,那就是這對夫妻感情向來都不好,安端一出生,配偶間的親密關係就戲劇性地大大疏遠。庫爾丹先生自從離開波瓦勒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雖然他總會準時寄來禮物,但是禮物跟他兒子想要的永遠有落差:安端八歲的時候,他寄來了十六歲的生日禮物,安端十一歲的時候,倒寄來了六歲的禮物。安端去過他爸在德國斯圖加特的新家,結果父子倆跟一對上了錫釉陶製的狗那般,大眼瞪小眼,度過漫漫三天,從此達成協議再也不要複製這個無趣的經驗,安端就再也沒去爸爸那邊了。就跟庫爾丹太太不適合有老公一樣,庫爾丹先生也不適合有兒子。
去爸爸那邊令他沮喪的這個小插曲,使得安端往他媽媽這邊靠攏。安端從德國回來以後,看待他媽媽的眼光變了,他發現她的生活節奏沉重緩慢,他認為都是因為她寂寞抑鬱,隱約還帶著幾絲悲慘哀怨。他覺得自己到了該照顧媽媽的年齡,當然,像他這種年齡的男孩都會這麼想,不過說實在的,她這個女人還真的不討人喜歡(有時候簡直討人厭),可是安端自認在媽媽身上看出了值得原諒的理由,所以不管是日常生活,還是她媽媽的缺點、個性,各種狀況等等,他都能夠原諒她。對安端來說,他無法想像做出讓媽媽還會更不快樂的事;他很確定自己永遠都不會挑戰這一點。
這一切,都連帶跟他生性放不太開有關,天性使然,安端成了一個稍嫌不開朗的小孩,凱文的PlayStation出現,只不過更加凸顯這一點罷了。父親不在,母親嚴厲,朋友遠離,卡在這種三角狀況下,狗狗尤利西斯顯然成了他的生活重心。
牠的死和致牠於死的方式,對安端來說,都是一樁分外嚴重的暴力事件。
尤利西斯的主人德斯梅特先生不苟言笑,性格暴躁,壯如橡木,眉毛紊亂,一臉武士忿怒相,就是一昧確保自身權利,不輕易讓步那型,外加性好爭辯。他從沒做過別的工作,一直以來都在波瓦勒當地最重要企業「成立於一九二一年的韋澤木製玩具廠」當工人,他的職業生涯中大小規模的衝突糾紛層出不窮,兩年前,甚至還當著所有同事的面,甩了工頭穆修特先生一巴掌。
他有一個十五歲的女兒,凡樂婷,她在聖伊萊爾當美髮學徒,還有一個兒子,雷米,六歲,雷米把安端當成偶像,欽佩得五體投地,只要有辦法,就到處跟著他,不過這個小跟班並不會造成安端負擔就是了。說起這個小雷米,他跟他爸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小年紀已經具備未來樵夫的壯碩體格,輕而易舉就能跟安端一路爬上聖厄斯塔什山丘,甚至遠到池塘那邊都沒問題。德斯梅特太太覺得安端很靠得住,是個負責的小孩,萬一她在忙,可以放心把雷米交給他;她是對的。總之雷米那孩子享有相當大的行動自由。波瓦勒這個鄉鎮規模甚小,同一街區,大夥全認識,或幾乎全認識,反正,小孩子們不管在鋸木廠附近,或是森林裡面玩,還是在馬爾蒙或弗澤利爾那一帶玩水,總會有正在工作或經過那邊的大人盯著。
安端很難保守空中小木屋這個祕密,某一天他帶雷米去看了。面對此一技術壯舉,雷米毫不掩飾對安端的崇拜之情,他興奮無比,上下搭了好幾回升降梯。之後就是安端對他一長串耳提面命,「雷米,聽我說,這是祕密,直到全部完工前,大家都不需要知道有這個小木屋,你懂嗎?我可以靠你保守這個祕密嗎?我們不要告訴別人,好不好?」雷米發下重誓,一會兒吐吐沫,一會兒畫木十字架,一會兒又畫鐵十字,就為了向安端保證他絕對不會透露半個字;跟安端分享祕密,對他來說,就是做了件很不得了的大事,很偉大。他表現出一副自己很值得信賴的樣子。
十二月二十二日,這天相當暖和,比通常冬季的這個時候還高出好幾度。
聖誕節即將來臨,安端當然很興奮(這次他希望他爸能夠仔細看他的信,並且送他一台PlayStation),但感覺比平常還更孤獨一點點。
他再也忍不住,鼓起勇氣,約艾蜜莉過來小木屋。
安端從一年前開始手淫,從此手淫就成了他一日數回的例行活動。
不知道有多少次,他只要去森林,都會一隻手撐在樹上,牛仔褲褪到腳踝,邊想著艾蜜莉邊自我紓解。他意識到自己之所以打造了這個樹窩,其實就是打算帶艾蜜莉過來。
幾天前,她陪他走進樹林,眼帶懷疑,望著安端蓋的這個玩意兒,「還要爬上去噢?」她對天才建築工事興趣缺缺,她可是抱著跟安端玩親親的意圖而來,很難想像要在離地三米高處做這檔子事。她扭捏作態了好一會兒,邊把一綹金髮繞在食指上,安端因為她的反應惱羞成怒,跟她玩調情遊戲的興致一掃而光,於是她又走了。
艾蜜莉到這短暫停留,害安端非常不是滋味,艾蜜莉一定會跟別人說,他隱約感到自己會成為笑柄。
他從聖厄斯塔什回來,就連聖誕氣氛,和他期待的聖誕禮物也都未能讓他忘卻跟艾蜜莉在一起的挫敗,隨著時間過去,慘遭羞辱的怨懟之情在他心中隱隱成形。
說真的,今年波瓦勒鎮歡慶氛圍大大染上了擔憂色彩。五花八門的裝飾,廣場上的聖誕樹,鎮合唱團音樂會等等,如同每一年,全鎮無不全心奉獻籌辦年終慶祝活動,只不過今年較為保守,因為韋澤公司營運狀況遭到威脅,等同每個人都遭到威脅。消費大眾對木製玩具喪失興趣是不爭的事實,韋澤靠生產木偶、陀螺和梣木製玩具小火車勉力支撐,可是時下都流行送電玩遊戲機給小孩,可以感覺得出來大事不妙,韋澤前景堪憂。韋澤生意一落千丈的傳聞四下流傳,事實上工廠員工已經從七十個變成六十五個,隨後又成了六十個、五十二個。兩年前被解僱的工頭穆修特先生,至今都還沒找到工作。至於德斯梅特先生,雖然他是韋澤的資深員工,但還是憂心忡忡,跟許多人一樣擔心自己上了資遣名單,有的人還聲稱過完節後就會公布……
這天,快晚上六點,尤利西斯穿過波瓦勒主幹道,跑到藥店附近,被車撞了。肇事司機沒停車。
有人把狗帶回德斯梅特家。消息傳開。安端衝過去,只見尤利西斯喘著粗氣,趴在花園,牠把頭轉向安端,安端杵在柵欄門口,目瞪口呆。尤利西斯斷了一條腿,肋骨骨折,非去看獸醫不可。德斯梅特先生雙手插在口袋裡面,盯著他的狗,看了好久,隨後走進屋裡,掏出槍,衝著尤利西斯的腹部,近距離開了一槍,然後就把狗狗屍體塞進裝工程廢棄物的塑膠垃圾袋裡。此案已了。
這一切發生得如此之快,安端嚇得一直張大著嘴,一個字也蹦不出來;不過他也沒有任何人可以說話就是了。德斯梅特先生已經進了家門,關上門。裝有尤利西斯屍體的灰色塑膠袋就放在花園角落,裡面滿滿都是石膏和水泥碎片,那些是一個禮拜前,德斯梅特先生拆掉舊兔棚,又蓋了一個新兔棚的時候扔掉的廢材。
安端深受打擊,黯然回到家中。
他難過到晚上都沒力氣跟他媽媽提這件事,總之他媽媽還不知道就對了。安端口乾舌燥,心情無比沉重,景象歷歷在目,那把槍,尤利西斯的頭,尤其是牠的眼睛,德斯梅特先生的高大身影⋯⋯安端說不出這件事,連飯都吃不下,他稱說身體不舒服,回到樓上房間,哭了好久。他媽媽從樓下問他:「你還好嗎?安端」。他很驚訝自己竟然說得出來相當清楚的「還好」兩個字,這對庫爾丹太太來說也就夠了。他到很晚才睡著,睡夢中有死狗和槍枝來拜訪,他醒了,疲憊不已。
禮拜四,庫爾丹太太一大早就出門去市場工作。她一年到頭都到處打零工,在這些零碎活兒裡,她唯一討厭市場這份工作——都是因為科瓦爾斯基先生。「小氣鬼」,她說,「他啊,付員工最低工資就算了,每次還拖拖拉拉,連吃的東西,明明就原本要丟掉的,竟然還用半價賣給我們。一大早起床,就為了賺這麼點塞牙縫的錢,真不值得!」埋怨歸埋怨,她還是做了將近十五年,「都是因為責任感哪。」她去工作的第二天立刻就說她覺得他很噁心:科瓦爾斯基先生又高又瘦,一張臉稜角分明,雙頰凹陷,嘴唇很薄,目光如炬,貓一樣神經質,極其符合一般人心目中的屠夫形象。安端經常碰到他,一看到他的臉就挫。科瓦爾斯基先生到這一帶兩年後,買下馬爾蒙熟食店,打從他妻子過世,他才雇了兩個店員。「他才不想雇人呢,」庫爾丹太太嘟嘟囔囔,「他老覺得人已經夠多了。」每個禮拜四他都會去馬爾蒙市場擺攤,還會到附近幾個村鎮去巡迴賣上一圈,波瓦勒是最後一站。科瓦爾斯基先生那張瘦削的馬臉,成了小孩子開玩笑的對象,還幫他取了個外號:「科學怪人」。
這天早上,一如每個禮拜,庫爾丹太太搭第一班客車到馬爾蒙去。安端已經醒了,聽到媽媽小心翼翼把門帶上後,他才起床,從臥室窗戶往外望去,看到德斯梅特先生家的花園。就在那,在一個他看不到的角落裡,有著一個裝有工程廢棄物的塑膠袋⋯⋯
淚水再次淹沒了他。他不僅僅是因為尤利西斯的死而傷心,也因為牠的死與這幾個月來他的寂寞痛苦交相呼應,使得他分外沮喪挫折。
他媽媽都是過了中午才會回家,所以她會把一天拉哩拉雜的瑣事都寫在掛在廚房裡的大黑板上,總會有一些家事要做,幾樣要去拿回來的東西,到小超市去買些雜物,外加沒完沒了的叮嚀:整理房間,冰箱有火腿可以吃,每天至少吃一盒優酪乳外加一顆水果等等 。
即使庫爾丹太太本身就是個事先都準備得好好的人,每次她還是能找到一些可以指使安端去做的事,指揮安端做東做西,這方面她超行。安端原本從一個多禮拜來就覬覦著櫃子裡面他爸爸寄來的包裹,從外包裝看起來,跟PlayStation的大小差不多,可是現在他心不在焉,尤利西斯的死以一種殘酷又猝不慎防的方式對他糾纏不休,徘徊不去。
他開始做媽媽交代他的事。他去買了東西,沒跟任何說話,他去了麵包店,只有點頭示意,他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中午剛過,他就匆匆躲到聖厄斯塔什避難。
他把自己吃不下的午餐收集起來,扔在沿途某處。他經過德斯梅特家門口,強迫自己別看花園裡推放垃圾袋的那個角落,他加快腳步,心臟砰砰直跳,快到都快停了,接近這個地方使得他的痛苦再度油然升起。他緊握雙拳,用跑的,一路跑到小木屋那邊才停。他重拾呼吸,抬起頭,他花了那麼多個鐘頭才蓋好的避風港,如今在他眼裡醜陋得令人懊喪,這些破油布,這些爛布料,上了柏油的帆布,處處顯露貧民窟的窮酸像。他想起艾蜜莉在小木屋前那副敗興氣惱的表情⋯⋯安端一氣之下,爬上樹,把一切都毀了,把木塊、木板扔得遠遠的,直到把整間小木屋全都給拆了以後,他才下來,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他靠在樹幹,任憑自己滑落在地,呆了好長時間,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生命已然失去況味。
他好想尤利西斯。
雷米就是這時候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