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力世代流失，60歲以上十年增加7個百分點

「六神五主」敲警鐘 台灣醫療陷接班斷層

接班力量追不上流失速度，資深醫師持續留任，醫療量能愈發緊繃。內、外、婦、兒、急「五大皆空」多年未解，連神經科也人力告急，醫界苦嘆局勢演變為「六神五主」。

文／周彥妤

▲近十年來，青壯年世代醫師持續流失，資深醫師延後退休，醫療人力結構出現接班斷層。（圖為示意圖） 張智傑 攝

台灣醫師的白袍歲月持續拉長。十年來，資深老將延後退場，中堅主力逐步萎縮，後備心血接棒乏力，醫療人力結構失衡，青黃不接的困境日漸擴大。根據中華民國醫師公會全國聯合會統計，2015至2024年間，台灣執業醫師人力結構同步出現「主力世代縮減」與「高齡化加速」的結構變化。

過去撐起第一線臨床量能的兩大核心族群明顯下滑，30至39歲醫師占比由28％降至23％，減少5個百分點；50至59歲也從24％降至19％，同樣下滑5個百分點，顯示中生代與青壯年主力正在流失。反觀60歲以上醫師占比則由18％攀升至25％，十年增加7個百分點，高齡化趨勢快速擴張。40至49歲維持在23％至24％，雖相對穩定，卻未出現成長。

儘管29歲以下醫師占比從6％提升至10％，但增幅集中於2015至2017年，之後便長期停留在10％至11％，補充動能停滯。

更關鍵的是，30至39歲醫師下滑幅度達5個百分點，從28％降至23％，高於29歲以下增加的4個百分點，進一步抵銷新進人力帶來的有限成長，使青年世代整體占比實質呈現收縮，新血接棒動能明顯不足。

青黃不接！資深醫師續留

台灣醫務管理學會理事長、新光醫院行政副院長洪子仁指出，60歲以上執業醫師占比持續攀升，儘管短期仍由資深醫師撐起臨床運作，但若年輕醫師補充持續乏力，接班缺口將逐步擴大，醫療人力結構恐難以長期承載。

中華民國基層醫療協會理事長、資深兒科醫師林應然分析，資深執業醫師增加，與國人整體壽命延長、退休延後有關；更大的警訊，是青年世代反而減少。

他觀察許多醫院招不到新人，只能延後資深醫師退休，或是再度返聘回前線。

「6、70歲還在醫院值班，大有人在，因為年輕人不來，只能靠老醫師撐。」林應然直言，這種作法頂多維持短期量能，一旦這批高齡醫師退場，卻無人接手，困境將無所遁形。

台北市醫師職業工會理事長、急診科醫師陳亮甫表示，資深醫師變多本身並非問題，關鍵在於「想退卻退不了」，如房價與家庭支出壓力、醫院人力不足，甚至部分醫院為維持科別，而要求資深醫師「掛照」，讓許多本該退場的人繼續留在第一線。

他指出，當5、60歲以上的醫師還得在急重症與夜班前線時，顯示體系負荷已逼近臨界點。

健保給付失衡！愈累愈吃虧

談及醫療人力失衡的根源，醫界多指向健保制度的歷史設計。林應然表示，內科、外科、婦產科、兒科、急診科這五大科長期缺人，並非突然惡化，而是健保開辦後就埋下的制度劣勢。

據傳當年給付以醫師平均報稅收入約15萬元為基準，並未依科別特性、風險或工時細分，等於在起跑點上，把所有科別視為相同。但實際上五大科承擔重症、長工時與較高醫療糾紛風險，卻無法在給付上獲得相對補償。

多年下來，健保點數申報差異，更造就不同科別的落差。皮膚科、耳鼻喉科等，可透過局部處置申報額外給付；五大科則將全身評估、鑑別診斷、溝通風險與聽診，都包在單一診察費內，難以反映時間與專業投入，「愈耗時辛苦、高風險的科別，反而拿得愈少。」

林應然直言，這正是「五大皆空」多年持續惡化的原因。如今連評估複雜且診斷耗時的神經科，也因給付偏低出現缺人。醫界甚至形容，現況已從五大皆空擴大成「六神五主」，醫療現場多的是5、60歲以上醫師在苦撐。

他說20多年前，區域醫院的兒科住院醫師名額就已招不滿，只是當時醫學中心仍能補足。直到近年，大型醫院也開始補不足。

除制度問題，世代價值觀轉變也改變醫界生態。林應然回憶，過去醫學系畢業生若不從醫，幾乎會上新聞；但在社會氛圍改變下，行醫不再是唯一選項。

「醫學系畢業不當醫師，從特例變成合理選擇。」他說，年輕世代更重視生活掌控，而非背負傳統期待。不少畢業生傾向延後執業，先旅行休息，或是挑選能維持生活品質的科別；也有人在住院醫師訓練中途離開，轉往其他領域的情況愈來愈常見。

「醫師正經歷一場職業除魅。」陳亮甫認為，資訊透明推動這股轉變，過去不易取得的科別薪資、風險等情報，如今一查便知。

選科趨勢也同步翻轉。洪子仁援引數據指出，五大科雖仍是醫療主力，但人數已從2017年的2萬6349人降至2萬4169人，占比從54％下滑至53％，且成長也有放緩趨勢；反之，整形外科、家庭醫學科、復健科、老年醫學與長照相關專科，近年成長快速。

他分析，一是反映Z世代更重視工時與生活兼顧，另一是回應人口老化帶來的醫療需求。洪子仁指出，若制度與環境無法跟上世代轉變，醫療體系將愈來愈難吸引新血接班。

壓力轉嫁！醫療首當其衝

醫療體系承受的壓力，不只來自內部人力短缺，也與外部社會結構的累積問題密切相關。

「許多送進急診的狀況，根本不是醫療問題！」陳亮甫直言，人口老化、房價壓力、教育資源不均、家庭支持薄弱與社會安全網破洞，都讓醫療被迫承擔原本社福系統的責任，急診成了社會問題的最後出口，使前線負荷遠超出表面數字。他強調，社會不平等無法靠擴張醫療解決，醫療只是最後一道防線，卻長期被期待補上其他制度缺口，導致醫療現場體感壓力不斷累積。

陳亮甫也提到，近年多次關鍵事件加速人力流動。疫情期間，急診量一度下降，疫後卻迅速反彈，加上護病比提升、病房塞床等，形成新一波離職潮。他形容，這些變化更像「景氣波動」，是社會與政策力量共同推動人力在不同時期擺盪。唯一相對例外的是兒科，在少子化衝擊下，需求難以回到過往。

面對人力斷層，林應然認為改革核心在健保制度。他主張以「不同工不同酬」原則，參考RBRVS（資源相對價值表）精神，讓給付真正反映醫療行為的時間、技術與風險。在健保總額預算難以鬆動下，政府應額外編列預算，鎖定最缺人的科別提供風險加給，並提高夜間、假日等高負荷時段給付。林應然也呼籲提高使用者部分負擔、落實分級醫療，讓醫學中心專注急重症。

陳亮甫則從資源配置切入，他指出，台灣長期存在「每家醫院都要全科俱全」的迷思，在人力緊縮下，反而造成分散與浪費。未來應將稀缺人力集中於策略重點醫院，以提升效率。他建議政府盡速法制化「區域聯防」，讓縣市共同輪流承擔急重症與高壓值班，而非每家醫院都硬撐。

另外，他強調，若家庭支持與社福系統不補強，醫療便會持續吸收原本不屬於自己的壓力，最終加速人力流失。

洪子仁提醒，未來十年將是台灣醫療關鍵轉折期。政府須正視資源上限，從人力配置、醫院定位到任務分配全面調整，才能讓醫療體系走向穩定循環… 閱讀完整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