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酷政務委員

三年多前唐鳳成為台灣首位數位政委時，被許多反對者攻擊，今年因一場疫情，成為國民新偶像，還紅到國際。面對形象由黑翻紅，唐鳳還是保持著一貫的幽默和初心。

文／王韻齡　攝影／黃建賓 小檔案
唐鳳
出生／ 1981 年
學歷／國中肄業，14 歲起自學
經歷／曾參與太陽花學運，是g0v 零時政府核心成員、十二年國教課程發展委員
現任／ 行政院政務委員，專責數位經濟與開放政府發展

唐鳳過去長期參與黑客松式的協作工程，一群資訊工程高手各自貢獻專長來改造社會。這次目睹國內的「口罩之亂」，他主動號召民間程式高手，共同開發出前所未有的「即時口罩地圖」，取得衛福部資料、建立口罩實名制，公開全國各藥局的庫存量，成功利用大數據減輕民怨、有效防疫，這項創舉被各國媒體大肆讚揚，唐鳳的國內外知名度更一舉飆升。

就連日本的談話節目，也讚譽他是天才IT大臣，羨慕台灣可以造就出這樣特殊的政治人物，許願「要是可以向台灣借用唐鳳一週就好了」，儼然成了台灣之光。

面對公眾形象由黑翻紅，網友一面倒的吹捧，從小就被當成「天才兒童」來介紹的唐鳳，倒也沒有迷失自己。

「我覺得個人作為素材是滿不錯的，就像是類似動漫角色的素材，跟我本人關係並不大，大家可以隨便取用，」完全沒有官架子的唐鳳說了一個笑話，近期因為盛行以唐鳳的形象「二次創作」，有天一個做別針的來問他要肖像權，他直率回答：「那是一隻海豹，為什麼要跟我要肖像權？」這笑話逗得採訪團隊樂不可支，「後來對方說還是會用到我的名字，所以希望我同意，我當然想都不想就同意，所以就去做了。」或許正因這樣開放性十足，又有親和力的形象，坊間出現許多可愛的唐版海豹、時尚唐鳳系列等，惡搞又顛覆的創意更被網友們瘋傳，一波接一波，善於使用網路的唐鳳，果然還是在網路上征服了群眾。

唐鳳從政，是台灣政壇最大的意外。三十五歲前Audrey Tang 是世界知名的公民黑客（hacker），也曾參與太陽花學運。應邀入閣當數位政委，這是過去沒有的新職位，一向喜歡嘗試新事物的唐鳳接下了，即使他很清楚會有批評聲浪襲來，有人指他被政府「收編」，要監控反對者的手機通訊；也有人指這位子是「酬庸」，才能遠距工作、坐領高薪；更有非理性者批評他的跨性別特質，會造成社會價值錯亂︙︙種種令凡人難以招架的言論，唐鳳都看得到卻不動氣，還經常以一種隔岸觀火的態度，冷靜甚至幽默的親上火線回覆。

「入閣後常被網友召喚，我一天只花十五分鐘回應，」習慣掛網的唐鳳說，「只要人家一tag 我，半小時之內一定會看到，但我不一定回。」他使用的「番茄鐘時間管理法」是拿一小時中的五分鐘空檔來看社群留言，一天只拿十五分鐘快速瀏覽（他會速讀），然後回覆。這就是很多網友開心說「釣出唐鳳了！」背後的故事。

除了很會在網路上跟群眾互動，唐鳳帶給台灣與世界更大的驚喜，在於社會創新及國際行動。數位政委不管轄任何部會，唐鳳將重心放在協助青年與社會創新企業，每週三固定待在空總社創中心，任何經營社企想要反映困難、抱怨法規、討論區塊鏈的人，都可以直接和政委對談。

兩年前進駐社創中心的非營利組織《Skills For U》創辦人黃偉翔觀察，唐鳳不只接收民怨，還會直接聯絡相關業務承辦人員，一起開會解決，也定期下鄉，遠端連線在台北的官員當場溝通。「我覺得他很能同理各種社會背景的人，也很會居中轉譯官民之間不同的語言，讓大家都能很快的明白，」黃偉翔形容。

在國際行動上，唐鳳兩年前就曾以視訊快閃出現在聯合國會議，提高台灣能見度；為突破外交困境，兩年前， 他就提出「Taiwan CanHelp」的訴求，當時他隨身帶著印有這字樣的名片、貼紙，見人就發送，直到近期終於時機成熟，台灣的抗疫成就搭配著「Taiwan Can Help」口號，在國內外大量曝光，還引發許多社群瘋狂跟進仿作，產出許多二創的好作品。對此，他自嘲「這個梗鋪了好久」，似乎在天才的世界裡，一切都早已預見和了然。 始終樂觀的唐鳳認為，這次台灣防疫過程中全民同舟一命、尋找解方，沒有急著去貶低、攻擊或區分不同的意識形態，由此可看出一個全新的社會氛圍已然出現，社創的土壤會長得更好、更肥沃。「從社會創新的角度來看，其實也沒有完成的一天。」EQ和IQ一樣高的唐鳳，是前衛的社會改革者，一直在這條路上堅定的走下去。以下為唐鳳接受《親子天下》訪談內容摘要：

Q「口罩地圖」這點子的發想與協作過程中，你和參與者的初心是什麼？完成後，最大的收穫是什麼？

A當時有謠言超商半夜兩點鋪貨、三點有人騎摩托車掃完了，早上六點就什麼都買不到，姑且不論到底有多少人這樣做，光是傳言就會讓大家覺得很不安和不公平，所以我想初心是確保大家可以安心、公平。 民間朋友寫了一個地圖程式，可以在LINE地圖上通報哪裡還有口罩，後來紅到全台灣都在用，包括我在內，所有人透過「參與式驗證」隨時刷新地圖看庫存量，彼此信任、體諒，的確可有效避免流言傳播。

完成後最大的收穫是，我們發現，過去所謂的公民科技頂多十萬人、一百萬人用，這是第一次類似公共工程有上千萬人在用，因此所有參與者的社會責任就變得很大，了解到不能只靠一個演算法走天下，有些造成大家麻煩的，也非常快速修改，這是我主要學習到的事情。

台灣做了很多超前部署，我們的設計、程式碼都是開放的。像韓國人就用完全一樣的程式碼，還拿我們成功的例子告訴政府說：「要即時釋出庫存量，每三十秒更新，讓大家都可以親手驗證。」現在不靠正式外交關係、雙邊協定之類的，從一個傳染發生的地方跟另外一個地方的公民一起來合作，這種例子已經傳到很多地方。

Q你從入閣以來被反對者攻擊，到聯合國快閃行動扭轉、再因口罩形象翻轉，你如何看這樣的轉變？

A我比較在意的是全球一起解決共同問題的氣氛，像「台美防疫黑客松」這種點子一出來，非常多人響應，真的可以解決全世界的問題，大家就不會像以前那樣麻痹，成功經驗一旦累積之後，我們再去解決別的、更大的問題，跨國間的信任就更多了，不只是「Taiwan Can Help」，現在有一個感覺是「Taiwan is Helping」， 各種各樣都在幫忙，這個聲勢就會愈來愈強。我覺得很振奮。

我認為個人作為素材是滿不錯的，像對於日本的網友來講，只要打出唐鳳的名號，就可以刺激他們的政治人物，這跟實際怎麼樣已經毫無關係了，對我來講也不是我的作品，而是攝影師或是畫畫，甚至摺紙的人的作品，但是沒有關係，因為我的名字已經變成動詞了，大家隨便用。

Q成為全球渴望「借用一下」的天才IT大臣，你認為自己和一般公職人員不同在哪？

A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同，跟天才IT大臣的形象才真的不同。大臣是君主立憲政體的講法，我們是有直接民權精神的共和國，所以我叫「委員」，沒有什麼君君臣臣的東西。要說我跟台灣公務人員最大的不同，只能說我很斜槓，其實我一面當政委，一面還在創業，在三個國際非營利組織擔任理事，但這沒有違法，銓敘部給了一個函釋，只要符合三個要件，一是我不能領錢，必須是無給職，二是必須非營利為目的，三是要長官批准，跟我的政治工作是相符合的，並沒有額外分時間過去，我的理事都是院長批准的。

這在傳統的《公務員服務法》裡面是很難想像的事情，事實上不只政務官可以，任何層級的公務員都可以。我覺得這是最大的不同，以前很少有這樣的文化。我覺得這也是公務文化的創新，不是不能做，而是要有規矩一、二、三。

台灣很重要的，一九九六年總統直選的時候，已經有全球資訊網，對我們來講，一開始的網際網路跟民主就是一起存在，大家發現連法制系統也是一個科技，也可以修改調整，就像網站的翻新一樣，其實很有意思，因為如果你在一個老牌的民主國家，已經有兩、三百年的傳統，怎麼可能打掉重練？但是在台灣，大家覺得《憲法》哪裡寫錯了，還是有機會來改。這是我這樣子的思路，比較容易融入公部門的主要原因。

Q你接任政委快滿四年，會給自己和團隊打分數嗎？當初同意入閣的理想或設定的目標，達到了幾分呢？

A一百分啊！（笑）沒有啦！對我自己來講，有持守住當時入閣的三個條件：遠距工作，我不下命令也不接受命令，我主持的一切都公開給大家看，可以說是沒有倒扣，保持在「加零」的狀態，是非常好的。我希望確保一些很關鍵的，比如政府必須先相信人民，及社會創新出現的時候，不要扼殺或擋路，而是「增幅」它，慢慢變成公務文化的一部分，滴水穿石，並深耕發芽。

Q你曾說「想做的事都是無法完成的事」，現在還有哪些無法完成的事想做？

A我們團隊推動的社會創新工作，其實也沒有完成的一天。但從台灣這次防疫的過程可看出，大家不再彼此攻擊或分成不同的意識形態，變成同舟一命尋求解方，這是一種新的社會形式，相信社會創新的土壤將長得更好、更肥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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