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拚生醫園區、喊孵7支股 中國醫蔡長海兩度逆轉靠「人」

文●游羽棠 攝影●駱裕隆

飄著細雨的午後，中國醫藥大學暨醫療體系董事長蔡長海，帶著我們俯瞰他投資新台幣三百億元，正大興土木的水湳生醫園區，他指向眼前空地，開心描述：

未來，這座園區會種一千二百棵櫻花、九百棵落羽松，眼前則會矗立一棟由折疊金屬和蜿蜒起伏的不鏽鋼打造的美術館，是他花了十年才說動建築名家設計。

他再指著遠方的生醫研發大樓表示，未來將廣納國內外研究機構、生技業進駐，與中國醫發揮綜效：「整個中醫大集團是史丹佛，園區就像矽谷，這是屬於台灣，小而美的版本。」他自信的說。

明明眼前看起來還是一片空地，但蔡長海這個人就是有本事，總能用不同於常人的時間尺度，看見與別人不同的光景。

成立第一個民間生技園區
還有三家生技公司掛牌

三十年前，老一輩的台中人看中國醫，是位在台中的一間虧損區域醫院、排名後段班的醫學院。

但他已經看見今天的榮景。

論醫院，中醫大附醫翻轉病患的評價——連續九年蟬聯全台醫療本業最賺錢的醫院。

論大學，中國醫藥大學在最新出爐的美國新聞與世界報導（US News & World Report）、英國《泰晤士高等教育特刊》，皆位居全球前五百大，台灣排名僅次於國立台灣大學。

如今他還進軍產業界，從自家體系衍生三家掛牌生技公司，合計市值超過兩百億元，且透露，該體系未來五年內，會再有四間公司掛牌。

此外，他也砸三百億投資成立台灣第一個民間生技園區。

他平時低調，近十年幾乎不受訪，就連出席公開活動也推辭發言。暌違十年再接受專訪，為的是，他成功邀請美國普立茲克獎建築師蓋瑞（Frank Gehry）及西班牙RCR團隊，分別設計美術館、體育館。

「兩棟會一起在二○二九年開幕，」蔡長海笑得瞇起眼睛，他不諱言，名家出手，光是設計費就能再蓋一棟大樓，但他念茲在茲，「國際一流的都市，一定要有一流大學、一流醫學中心、一流美術館。」

他的人，雖然坐鎮台中，但言必稱世界第一、亞洲第一、台灣第一，因為確實，如今的他，已經不只是中霸天，而可以說是放眼台灣，橫跨醫療、生技界最有影響力的一個人。

有單一醫院規模比他大者，也有生技公司營收、市值比他高者。但能從醫院到產業一手掌握的，幾乎只有他一人。

改造虧損醫院成醫學中心
他錨定方向後第一步：攬才

從出身嘉義布袋漁村的貧戶之子，到生醫帝國掌門人，蔡長海打的每一場仗，幾乎都是以小搏大、資源不對稱的戰爭。

他每次能贏，靠的是，他總深知要找到關鍵人當作支點，去槓桿出更大的藍圖。

一九九五年，他的關鍵第一役：從一位小兒科醫師接任中醫大附醫院長。看似高升，但當時這並非人人嚮往的職位。

當年，中醫大附醫僅是區域醫院，且評價遠遠落後台中榮總，為撙節支出，該院待遇長期比同地區醫院低，難吸引優秀醫師加入，成了惡性循環。

旁人看這間醫院，是沉重的爛攤子，蔡長海卻看見新機會——同年，台灣開辦全民健保，他認為醫院即將洗牌，接任院長後，嚴格要求五年內升格醫學中心。消息傳開，醫界嗤之以鼻，他卻花三年就做到。

「一定要先有目標，」蔡長海說，錨定方向後，首要任務就是尋找人才。

他深知，醫院要興盛，得坐擁醫術出眾的名醫，翻轉病患評價，就能提升醫院營運，回饋給醫師報酬。

他找上時任高雄長庚醫院副院長洪瑞松，看準對方出身南投，有意返鄉，又邀前北醫大校長許重義、前台大醫院院長李源德加入，星光熠熠。

這群名醫不只吸引病患，「這些有名的醫師、教授來，他們有朋友又有學生，就吸引更多人才。」他說。

這次成功奠定他的策略。整場採訪他提及「人才」逾二十次，是出現頻率最高的詞彙。

每次延攬人才，連結那人背後的人脈網，帶來新資源，就能槓桿出更大效益。讓他把一個人的武林變一群人的力量。

他人生兩場關鍵戰都是如此。

先是醫院端，二○○二年，多家醫學中心爭搶下，蔡長海突破重圍，成功延攬台灣第一大外科掌門人——時任林口長庚醫院一般外科主任、肝臟移植權威鄭隆賓。

鄭隆賓擁有江湖地位，更訓練、拉高該院醫療水準。

肝臟移植是很仰賴「團隊」作戰的手術，主刀醫師的技術高超，只是基本，在複雜、分秒必爭的手術過程，需要開刀房護理師與醫師緊密配合，術後也須照護團隊時刻追蹤。

當時，中部地區從未有過活體移植肝臟案例，直到鄭隆賓加入中國醫才突破。

「我之前的團隊連一個護理師都沒有跟來，我才不相信我一個人在這裡做不起來！」中國醫校院務發展委員會執行長鄭隆賓霸氣的說，他報到後，只花四十天訓練團隊，就完成中部首起活體肝臟移植手術。

一位名醫自帶體系，也帶來新的標準，改變了醫院。

接著是大學端，蔡長海在中醫大不同階段，找來肩負不同任務的校長。

前教育部長黃榮村樹立該校名聲、加州大學爾灣分校生物化學系教授李文華建立研究風氣，德州大學安德森癌症中心研究副校長洪明奇則開展國際連結。

這批黃金陣容短期提升該校學術地位，更成為它將臨床研究轉譯成商業技術的契機。

「二○○六年我們共識營的主題就是十年進世界五百大，」蔡長海回憶，當時他喊出目標，在座卻有主管下意識就說不可能，「 可是我們第五年就做到了。」

如今，中醫大的兼任教授群擁有十七位中研院院士，是國內醫學院罕見，這正是洪明奇等學術大老的影響力，「在我之前，沒有（中研院）院士來啊。」洪明奇回憶。

深知人才的重要，這回美國總統川普宣布裁撤研究經費，造成許多學者將出走美國，蔡長海透露，中醫大早已組成小組要「獵」海外人才，已談定一名任職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NIH）的學者，加入該校。

中醫大需要人才，這群人才卻不只此處能去，他如何打動能人名士紛紛投效？

一名醫界學者私下觀察，蔡長海能得人心，靠的不只是重金，更關鍵的是，他能參透人心，洞察對方在乎的點，主動出擊，絕不放棄。

例如，他曾多次邀約一位名醫加入，對方均不為所動，蔡也不放棄。直到該醫師面臨職涯低潮，才發現只有蔡長海依然把他奉為上賓。對方因此被打動，這已超出雪中送炭，化為一生的知遇之恩。

蔡長海本人的說法則是：「來這邊要有工作的成就感。」他說，重金禮聘、耐心守候都只是基本，要打動關鍵人才，得讓他們有發揮空間。

有段時間，中國醫的研究中心林立，全是為了禮聘大咖學者，因應其研究興趣而成立。成立這些研究中心動輒數千萬，甚至上億。洪明奇舉例，不只是建實驗室、給研究經費、開出徵才額度，「甚至為了你去改變制度，他（蔡長海）如果真的相信你，在能力範圍內一定全力支援。」

當時的研究中心群，存續至今的雖是少數，但蔡長海求才若渴、以禮相待的名聲已遠播。

為了實踐藍圖，蔡長海的時間尺度，更是異於常人。

他為禮聘洪明奇，二○○五年就力邀他擔任該校董事，中間持續聯繫，一九年才等到他返台當校長。

而他從起心動念，到真正落成中部第一座質子治療中心，則花了三十七年。

如今他全力拚搏的水湳生醫園區，也是歷經三位市長、逾二十年才有了雛形。

「 有一個想法、定一個目標，加上耐心。」 蔡長海淡淡的說，彷彿這些時間只是彈指間。

一個目標以十年為時間單位
他下一步：拚做台灣史丹佛

面對他不能掌握、但渴望的，他願意以十年做為時間尺度，細火慢燉。

但對於他能掌握的、或他不想要的，他則一秒也不想等。

例如，他的秘書曾說，當年亞洲大學籌備會議後，原打算一個月內辦好設立登記，蔡長海卻回，明天就要去辦。一名頗具規模的生技業董事長也透露，即使他帶著合作案幾番求見，就是見不到蔡長海一面。

七十六歲的他依然用自己的尺度看待時間，他沒想談交棒，而是發更大的願，「講這個也許人家會認為我在做夢，我要做台灣的史丹佛（大學）。」

他解釋，美國生醫產業之所以強大，是大學積極將研究、技術商品化，獲利能回饋學校，也提升教授薪酬，目前中國醫體系已經往這方向做。

但接下來，他還要仿效史丹佛與矽谷的搭配，擴大生態圈，邀集與之合作的國內外企業進駐園區，借助外部刺激，讓學院研究更落地，也讓創新與創業的氛圍能深植中醫大體系。

外界質疑中國醫太過商業化，他反而認為，把研究成果商品化，邀企業合作，一起成立公司，推進資本市場。「獲利再回饋給中醫大，福利好，大家都高興，變成良性循環啊！」

初聞蔡長海暢談台灣史丹佛的願景，也許就像當年外界聽他想帶動醫院升格、大學前進世界名校般遙不可及，但，他的團隊有信心，這群人見識過國際級競爭，深知蔡長海擘畫的願景很大，卻不是不可能，「 蔡董是醫師企業家，非常Hungry，因為很飢餓，所以很衝啊！」洪明奇說。

但另一名曾任職中國醫體系的主管表示，「年紀吧，是最大的敵人，」他解釋，即使蔡長海每天拚到凌晨才歇息，工時卻總是趕不上想做的計畫。

蔡長海也曾被人質疑，「你還能做多久？」 畢竟這位生醫霸主的夢，總是以十年、二十年做為時間單位，方能實踐。

不過，他似乎不在意時間這位殘酷的敵人。在他的世界觀裡，事情彷彿只分為「成功」，以及「還沒成功、努力中」，但沒有失敗。

比起擔憂虛幻的未來，他更想把專注力放在設定目標、再想辦法突圍。

「（只要）每（有）一件事成功，我就很高興，」這位被認為從政商、生醫到地產都無往不利的霸主，在訪問尾聲開心的笑著問：「我這樣是不是單純得可愛？」

他的台版史丹佛是否成功，恐怕要再十年，才能有人回頭臧否，但肯定的是，他用人才與時間槓桿出的霸業，已經在台灣生醫史中，留下了一頁。 閱讀完整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