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訪問台北市長柯文哲,他談起新任閣揆賴清德時,常是笑嘻嘻的。他最常說起的就是,賴清德吃頓飯正襟危坐三小時的事。
「夏天穿西裝,姿勢保持不動、板凳坐三分之一⋯⋯,」他形容。這對六分半鐘就能吃完一個便當,結束後還會把鋼筷插水杯裡,「(筷子的)油最後會洗掉,再把它喝掉」的柯文哲而言,確實是大開眼界。
許世穎攝
唯有談到賴清德跟林全,兩位新舊閣揆比較的時候,柯文哲會嚴肅點:「賴清德會比較認真。」
他的邏輯是:賴也是當醫師的。賴清德曾跟他說,他成大受訓完後去當主治醫師,但當一年就不敢當了。
「因為,他到門診看一個病人,急性腎衰竭,他診斷後開藥,到下週看到他前,整個禮拜沒辦法做事,會一直想,那個病人病情會不會變化。所以他發現,自己沒辦法。」
我忍不住接話,問柯文哲也是醫師,會否也有這種性格。
他有「長刀」性格,凡事周詳計畫
醫師治市政,讓台南人埋單外地人
柯文哲笑嘻嘻的回:不會!他說:「我是適合用扁鑽的,」擅長近身肉搏,最後一秒做決定就行。但賴「是用長刀……,比較計畫性,思緒周延的……。」
兩個學醫的政治人物,現在要在首都交鋒。面對深思熟慮,在台南蹲了逾二十年的醫師市長賴清德,我們該對他有什麼樣的期待?
「政壇孤鳥,終於要脫離舒適圈,飛到台北來了!」
這個評論,是圈內人聽到賴清德要成為行政院長的第一個反應。
九月五日,總統蔡英文特別在總統府內,慎重其事的宣布這項人事案。賴神能否讓南部的光環在台北延續,協助蔡英文扭轉執政低迷態勢,是所有人的疑問,但在此之前,我們得先看懂賴清德。
一九九四年,賴清德因為接下前宜蘭縣長陳定南競選省長時的全國醫師後援會會長一職,踏入政壇。
賴清德並非土生土長的台南人,他是東北角長大的孩子。礦工父親早逝,一家六個孩子,全靠母親四處打零工撫養長大。賴是么子,一路從建中念到台大、成大,又遠赴美國哈佛念公衛碩士,返台後在成大醫院任主治醫師,他的求學、職業到從政經歷,幾乎都在台南。
台南是府城,有在地人的驕傲,但台南人喜歡賴清德這個「外人」,喜歡他的翩翩風度(任立委期間,他有「台灣唐澤壽明」外號),喜歡他是醫師的專業感。在台南當市長七年。每有活動,他到場,現場尖叫聲就不斷、粉絲瘋狂拍照,彷如韓星簽名會。
這讓賴清德更潔身自好,成為只活在小圈子內的政治人物。
賴清德擔任台南市長七年,沒安排幕僚接班、無龐大政治團隊。市長辦公室裡永遠就是簡單四人:兩個秘書負責排行程跟瑣事、一個市政顧問跟一個辦公室主任。
他不拉幫結派,凡事問專業
比起喝酒交陪,更常與學界往來
賴清德雖加入新潮流,卻少與派系要角往來,不菸不酒的他,跟大口吃肉喝酒,外界戲稱「喝酒進步黨」的民進黨草根氣味不太相投。比起政治圈,賴清德更喜歡與學術圈、醫學界等專業人士往來。
蔡政府上台後,賴清德推薦兩人出任國營事業董事長,都是黨內沒人聽過的大學教授,賴認為他們「術業有專攻」,但兩個跟民進黨毫無淵源的人卻占得肥缺,讓很多自認有「戰功」的黨內人士不太舒服。
不拉幫結派,卻能成為民進黨中生代最受注目的明星。有人說,是因賴清德總待在「綠油油的台南舒適圈」,才會如此一帆風順。
但,同樣是醫師的柯文哲認為,賴清德有醫學背景,實事求是,才是他從政利多。
但若翻開賴清德的大事紀與台南政績,其實看不到太大的亮點。
賴清德能不搞大建設,卻有高支持度。是因為他就像內科醫師一樣在管市政。
他不搞大建設,凡事實事求是
拒絕隨便放颱風假,一夜變「賴神」
先問診聽診,勤走基層,有天災發生,他馬上穿戴雨鞋、工地帽現身現場。
最明確的一例,是他奠定「賴神」稱號的一場颱風。颱風假是台灣民眾的小確幸,地方首長為怕麻煩多「從寬認定」,但賴不盲從。二○一二年八月天秤颱風來襲,台南成為當天全台台中以南,唯一不放假的城市,民眾大罵。結果台南當日微風微雨,網友因此替賴清德冠上「賴神」名號。
柯文哲說,賴清德並非運氣好,這是在凌晨四點拿著成大防災研究中心的氣象資料研讀出來的結果,「這是勤奮,不是神威。」
而這些累積,讓賴清德「面對困難阻礙時,有足夠的safety margin(安全邊際) 讓他去做對的事,成功之後,進而又累積更高的支持度。」
賴清德有幾宗被稱為「硬漢」的事。二○一五年因賄選案未結案,他拒絕帶領行政團隊進議會,跟前台南市議長李全教槓上,硬是耗了八個月,而民意也挺他。
前總統李登輝在替賴清德書寫序時也寫到,賴是走不同的道路,如抑制浮濫颱風假、不編列議員小型工程配合款等等。
但一直待在台南,像看慢性病一樣問診、管理,何以讓他能成為民進黨關鍵新星?
賴清德有一個醫師特質:相信專業,因為當醫師,實力就是一切。
賴清德尊重專業在政治圈內很出名,他上任後,從台北延攬不少人到台南擔任局處長,而且這些局處首長擁有「免死金牌」,不需要為通過預算與地方議員喝酒應酬,也不必為選舉和地方人士經營關係,讓這些人感念在心,回任台北政治圈後,反而成為賴清德在中央的「好朋友」,給他建議。
這次賴清德走入中央,其實是比預期晚,台南市長他已經擔任第二任,無法再選,他的政治生涯要繼續,有三條路擺在賴清德眼前。一是回故鄉新北市選新北市長,二是擔任府秘書長,三才是接任閣揆。
他走入中央,為選總統鋪路?
三個選項,組閣是最務實選擇
前兩條路,賴清德都不想要。對賴而言, 真正的皇冠是總統寶座。
地方首長他已幹了七年,多做一任不會幫總統大位加分,出事反而減分,尤其新北幅員遼闊、外來人口多,吃力不討好,容易讓他從神壇落入凡間。至於府方確實在年初向他招手,盼其擔任府秘書長,但又傳賴其實屬意國安會秘書長,一來一往間,雙方認知與溝通出現落差,賴清德的北上計畫因此擱置。
隨著民調低落,黨內黨外對於執政團隊「老藍男」的怨聲載道,都帶給小英不小的壓力,但繼任者要能得到蔡英文信任、又可馬上異動,人選實在不多,賴清德因此出線。
對賴清德來說,這不是最想要,卻是目前最好的選擇。這也是他面對政治環境的「務實」選擇。
但面對急症超多的中央政治生態、當民進黨目標是攻克二○一八與二○二○時,賴清德這套內科醫師慢火熱燉的「問診」路數,真能讓他有所堅持?
▲他笑著交棒,他全程緊張挺著背⋯⋯將卸下重擔的林全(左),在宣布改組記者會中全程笑容、神情輕鬆;甫要上任的賴清德,則仍舊正襟危坐,維持一貫嚴肅態度。
他的「新診間」,老大不再只有他
找律師掌金管會,能堅持尊重專業?
目前看來,似乎是有困難。
尊重專業是賴清德一貫堅持,但他卻「接受」高層任用毫無金融背景的顧立雄出任金管會主委,而金融業一聽到顧立雄的任用,多跌破眼鏡。曾任金管會主委的立委曾銘宗直言,「太好笑了,一點都不合適,假如他(顧立雄)可以當,路人甲乙丙丁都可以當。」
顧立雄被質疑的點在於,其金融專業度是否足夠。顧是蔡英文小兩屆的學弟,曾催生民間司法改革基金會,更有扁家「御用律師」之稱,他有法律專業,卻未見其處理過金控業大型案件,這個任命,很明顯是政治思考凌駕專業判斷。
當然,也有人從另一個角度思考,他清查黨產表現佳,而兆豐金、永豐金接連出事,他可協助擔起金融業「查弊」的任務。
賴清德專業與務實的性格,能在台南發光,是因主診間內只有他一個老大,但走入中央,他會有多少主導權?而他最自豪的不搞小團體風格,是加分或減分?都需要再觀察。
當孤鳥市長飛離舒適圈,我們但願他能縮短尋路的過程,讓大家用更少的代價往前邁進。
賴清德花了二十多年在台南深耕、成為孤鳥大鵬,但,在中央首都圈,他過去所為人稱道的各項「神蹟」,才正要開始被檢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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