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季方

星座專家說， 2024年11月冥王星進入水瓶座，世界將迎來二十年的變革與挑戰，人們的婚戀觀念可能有重大的突破。確實，在這個人們不生育乃至不結婚的時代裡，各式各樣新穎的戀愛詞彙已在社群媒體與交友軟體竄動：開放式關係、床伴、週末夫妻、交換伴侶、AI情人、海王、養魚……當所有難以想像的概念持續成真，人們嘗試進入新的戀愛關係卻發現自己無法駕馭，成了關係中的「暈船仔」，才發現這戀愛談著談著怎麼好像談成了鬼故事？

好玩的是，鬼故事裡可能真的有暈船仔的解藥，就握在《聊齋》那群狐狸精的手中。但別誤會，不是要你拜倒在狐狸精的石榴裙下，而是從狐狸精身上看懂人間清醒的戀愛底層邏輯。

狐狸精並非一開始就是狐狸精。在漢代《禮記》的年代裡，狐有「狐死正首丘，仁也」、「君衣狐白裘」等象徵仁德的意義，直到東晉郭璞《玄中記》云：「狐五十歲，能變化為婦人。百歲為美女，為神巫，或為丈夫與女人交接，能知千里外事，善蠱魅，使人迷惑失智。千歲即與天通，為天狐。」這才正式讓狐狸能修煉成精，乃至於化身為蠱惑人心的美女或美男。同時期的干寶《搜神記》也說：「狐者，先古之淫婦也，其名曰阿紫化而為狐。故其怪多自稱阿紫。」而後在唐宋筆記小說裡，開始有將狐媚意象與武則天、李師師等女性人物比附的情形，到了明代，隨著當時道教觀念的發展演變，狐精狐妖透過魅惑人類「採陽補陰」以達「修煉成仙」的故事也愈來愈多，狐狸精正式成為一種厭女情結的文化符碼。

然而，清康熙年間蒲松齡《聊齋誌異》裡的狐狸精卻不完全如此。《聊齋》全書故事約170餘篇，其中與狐圖1 清光緒十二年《詳註聊齋志異圖詠．蓮香》，上海同文書局刊本，日本慶應義塾大學藏。版畫呈現故事中蓮香與李氏對峙，以身擋門，不讓李氏離開房間之景。有關的故事有82篇，比例將近一半，故《聊齋》又稱《鬼狐傳》。書中狐狸精生存及升仙的基本遊戲規則仍是採補一途，如〈陵縣狐〉狐女所言：「此甚不易，脫解皮囊，練氣歸神，而後至是。世謂狐能採補，動輒殺人，是不盡然。入旁門者，迷人之死；修正果者，保人之生。但取生人精氣，以煉仙丹；丹成，形骸俱化，即苙仙班矣。」蒲松齡筆下的狐妖、狐精與狐仙，雖有不少是懷著採補意圖前來與人類相好，但遭迷惑的男子多半也是貪圖美色的心術不正之人，導致精盡人亡的下場。然而，卻也有不少狐狸精是動了真心，敢愛敢恨，不求長相廝守，不計名分地位，但求當下盡歡；願意為了真愛全心全意成全對方，卻也絕不陷入自傷與內耗，緣分盡了便頭髮甩甩、大步走開─嘿，原來三百多年前，就有如此當代的戀愛觀了！各位還在內耗的暈船仔們，不妨來看看狐狸精們如何清醒地在愛情裡修煉成仙！

▲圖1 清光緒十二年《詳註聊齋志異圖詠．蓮香》，上海同文書局刊本，日本慶應義塾大學藏。版畫呈現故事中蓮香與李氏對峙，以身擋門，不讓李氏離開房間之景。

▲圖2 清光緒十二年《詳註聊齋志異圖詠．封三娘》，上海同文書局刊本，日本慶應義塾大學藏。版畫以二位女子為主角，對應故事一位應為封三娘，另一位則為十一娘。

狐精女鬼醋爭一男，情敵最終竟變姐妹！

蒲松齡筆下的狐狸精不全然是負面的算計與蠱惑，而有不少繼承了唐傳奇《任氏傳》裡善良而忠貞的狐女形象。有趣的是，為了要符合「狐仙採補」的基本規則設定，同時又要兼顧「不一定害人」的品格，因此《聊齋》裡描寫善良狐仙時往往特別強調不過度採補，而男子的精神元氣便可自然修復，無傷身之虞─然而，如果是女鬼，那就不一樣了。

〈蓮香〉（圖1）故事描寫男子桑生夾在狐女蓮香與鬼女李氏的三角戀情中，某日蓮香發現桑生日漸消損，才發現原來桑生是被鬼女衰耗了精氣，進而苦勸桑生勿再與鬼女往來。但桑生兩邊都不想捨棄，便質問蓮香：「狐狸精不也會採集人類的精氣嗎？」蓮香道：「世有不害人之狐，斷無不害人之鬼，以陰氣盛也。」意思是，狐狸精如非刻意採補，便不會對人造成危害；但鬼就不一樣了，鬼女即便沒有害人之心，但因陰氣太盛了，不論如何都會損傷人的精氣。

然而〈蓮香〉這則故事最有趣之處在於狐女與鬼女的感情發展。故事中，狐女蓮香與鬼女李氏對於桑生都是真心真意，因此當李氏知道自己接近桑生會害死他時，便絕望地不再往來，沒想到卻陰錯陽差借屍還魂，得以生人之姿重回桑生懷抱。蓮香反倒為桑生誕下一子後，得病死去，死前向李氏說：「子樂生，我樂死。如有緣，十年後可復相見。」果然， 14年後蓮香投胎為一名人類小女孩，保有當年的記憶，歸來與桑生李氏重逢，並要求將自己與李氏前一世的屍骨合葬─看到這裡，是不是覺得蓮香更與李氏惺惺相惜，才是真愛？

另一個更明顯的女女戀愛故事，發生在〈封三娘〉（圖2）。故事描述一名出身名門的小姐十一娘，遇見一名叫做封三娘的女子，兩人一見如故，封三娘常偷偷來找十一娘玩，一旦封三娘沒來，十一娘便「伏牀悲惋，如失伉儷」。後來，封三娘看到一名秀才，認為他未來大有成就，便想方設法，克服種種困難，最終成功湊合了秀才與十一娘。

不料，十一娘為了要把封三娘長久留在自己身邊，竟想出歪招，灌醉封三娘並讓秀才與她發生關係，希望封三娘成為秀才的妾。封三娘醒來後，悲痛地告訴十一娘自己是狐精，如今破了色戒，無法登道升天了。這一切，都不過是因為自己當初對十一娘生起愛慕之心：「實相告，我乃狐也。緣瞻麗容，忽生愛慕，如繭自纏，遂有今日。此乃情魔之劫，非關人力，再留，則魔更生無底止矣。娘子福澤正遠，珍重自愛。」

這個故事完全顛覆了狐仙色誘人類的基本設定，甚至色戒在這個故事裡成了破壞純潔愛情的汙穢凶器─如果這不是真愛，什麼才是？

▲圖3 清光緒《聊齋全圖．辛十四娘》，奧地利國家圖書館藏。畫中呈現了馮郎在衙門被人壓倒在地上，正準備打板子的場景。另一張則是老僕遇到辛十四娘，旁邊的雲霧中有白狐，暗示辛十四娘與侍女的真身。

巧狐妻智救蠢丈夫，仁至義盡灑脫分手

蒲松齡筆下的狐女，經常是善良、正直、智慧與美貌的化身。例如〈辛十四娘〉（圖3）描寫一名狐女辛十四娘嫁給一名男子馮郎，婚後勤儉持家，經常將紡織換得的收入投進撲滿積蓄。後來馮郎不聽妻子的忠告，被奸人所害而入了牢獄，多虧辛十四娘動用狐族的力量，好不容易將馮郎救了出來。然而經歷一番折騰，辛十四娘對世俗人情冷暖感到心灰意冷，於是為馮郎找了一位妾室，打算與馮郎分手：「今視塵俗益厭苦。我已為君蓄良偶，可從此別。」

馮郎感激於辛十四娘的救命之恩，自然不肯與辛十四娘分手。沒想到辛十四娘竟一天天快速衰老，最後溘然長逝。悲慟的馮郎只好依十四娘的遺囑續絃，但遇到連年歉收，生計困頓之時，馮郎忽然想到十四娘的撲滿，打開發現錢財滿盈，從此解決了經濟問題。後來，家中的老僕人在太華山遇到十四娘帶著一名婢女，騎著一頭青騾，對老僕人說：「致意主人，我已名列仙籍矣。」說完便消失不見了。

「騎騾離去」似乎是蒲松齡筆下狐女瀟灑分手的一種特殊模式，在〈阿霞〉（圖4）中也出現過。故事描述一名已婚書生景生，豔遇一名叫做阿霞的女子。阿霞有意跟隨他，但景生因為太迷戀阿霞，擔心妻子忌妒，便想辦法把妻子休了，沒想到阿霞卻從此消失。後來景生再次遇到阿霞，質問阿霞為何拋棄他，阿霞答：「負夫人甚於負我！結髮者如是，而況其他？」景生只能惆悵地望著阿霞騎著驢子飛快離去，多年後人們才知道原來阿霞不是人類。好玩的是，《聊齋》這段原文「視女子策蹇去如飛，悵恨而已」後來變成一則燈謎，射一句唐七律─答案是「眼前有景道不得」（眼前有個名為「景」的書生，望著愛人離去的身影，嘆道「得不到呀」！）您猜對了嗎？

▲ 圖4 清光緒《聊齋全圖．阿霞》，奧地利國家圖書館藏。畫中女子眉頭緊蹙，身邊雲霧中的白狐暗示其非人身分，雖故事中阿霞乃自願委身景生，但畫中表情卻十分委屈。景生日後再次遇見不告而別、騎在驢上的阿霞時，阿霞歡快的表情像是逃出了牢籠。

火山孝女變恐怖情人，負心男慘遭截趾！

假設有一款交友APP，可以設定配對對象為狐狸精，是否就一定會配到絕世美女？其實也不一定。蒲松齡筆下的狐狸精，也有「長相抱歉」 的狐。

〈醜狐〉（圖5）描述一個姓穆的湖南長沙書生，家境貧寒，連禦寒厚衣都沒有。某個冬夜，衣服單薄的穆生無聊枯坐之時，忽有個衣著華麗的女子闖進家裡，笑著問穆生：「你不冷嗎？」穆生大驚道：「你誰啊！」女子笑說：「我是狐仙啊！」穆生一嚇，竟然嚇哭了─因為這個狐仙長得實在太醜了！

這時候，狐仙拿出一枚元寶放在桌上，說：「只要你跟我共度春宵，這元寶就是你的了！」見錢眼開的穆生，竟破涕為笑，遂與醜狐仙一番雲雨。完事之後，狐仙留下元寶，囑咐穆生好好去置辦寢具與衣物，還說：「只要一直與我相好，保證你不愁吃穿！」此後，狐仙每次前來尋歡時，總帶來元寶，穆生的生活也隨之滋潤起來。

過了一段時日，穆生覺得生活無虞了，也對醜狐仙感到厭煩，便請來道士施法阻擋狐仙。狐仙發現後相當憤怒，不但將道士的耳朵割掉，還放出怪物咬掉穆生的兩個腳趾，最後逼迫穆生在十日內將先前所收金銀財寶全數歸還。穆生不得已，只好將衣物寢具拿去典當，湊足數量歸還狐仙，又回到先前一貧如洗的日子，而且還少了兩根腳趾。

〈醜狐〉故事瀰漫著一層相當憂傷的情緒：其實狐仙自始至終都知道，自己是不會被愛的。她渴望愛，於是一開始就試圖用金錢資本來換取；當穆生請道士來驅逐她時，她自身強大的防衛機制，將那份不被愛的痛楚，轉移為憤怒與攻擊─恐怖情人的表面之下，住著一隻自卑而缺愛的小狐狸。因此雖然結局看似穆生下場悲慘，但實際上更令人同情的是拚盡全力卻更不被愛的狐仙。

同樣不美的狐狸精，還發生在另一則〈毛狐〉（圖6）故事。〈毛狐〉描述一名農夫在田間遇到一名少婦，便誘拐她回家，雲雨時發現她身上長滿細小紅毛，一問才知她是狐仙。農夫取笑說：「我以為狐仙都是絕世美人？原來不過是這種貨色。」雖被如此羞辱，狐仙卻並不產生容貌焦慮，而笑說：「我們狐仙的模樣也是會隨著交往對象而變化的。我雖然稱不上多漂亮，但比起那種大腳又駝背的女人來說，我已經算是很好了。」而後，農夫經媒人介紹結了婚，對象果然是個大腳駝背女子。

〈毛狐〉故事裡的農夫，簡直就是當今網路所稱的「直男癌」 ─同時具有求偶焦慮及仇女厭女情結，是極度父權自我中心的男性。然而毛狐卻能以輕鬆從容的態度來應對，不被對方的貶低所操控。故事中農夫其實也向毛狐要錢，但毛狐只變出假的銀兩給他─相較於〈醜狐〉用真金換絕情，〈毛狐〉用假銀應假意，顯然是比較「划算」的愛情交易了。

▲圖5 清光緒十二年《詳註聊齋志異圖詠．醜狐》，上海同文書局刊本，日本慶應義塾大學藏。版畫呈現了醜狐在穆生家打砸家具，氣勢洶洶之貌。穆生被嚇得躲至床底下，拱手求饒。

▲圖7 清光緒十二年《詳註聊齋志異圖詠．恆娘》，上海同文書局刊本，日本慶應義塾大學藏。畫中兩名女子攬鏡自照的應為朱氏，正在恆娘的指導下梳妝或是練習表情管理，一顰一笑間皆可拿捏男人的心。

狐狸精親授媚術，黃臉婆命運大逆轉

以上介紹的都比較像是愛情觀，最後為大家帶來點狐狸精的戀愛密技─想要收服男人，〈恆娘〉（圖7）這篇請好好收藏研讀！

故事描述一名女子朱氏，其丈夫偏愛小妾寶帶而冷落她，讓朱氏十分苦惱。後來，朱氏認識了鄰居狄家的妻子恆娘，恆娘容貌平凡，她的丈夫也納妾，但是恆娘卻與丈夫感情如膠似漆，小妾倒像是虛設一般，讓朱氏羨慕又好奇。

恆娘得知朱氏的苦惱後，大方傳授朱氏「搶救婚姻大作戰」。

第一步「疏遠」：朱氏不再嘮叨丈夫，反而刻意為小妾寶帶妝扮，讓她去服侍丈夫吃飯睡覺，即便丈夫主動來親近朱氏，朱氏也拒絕。

第二步「反差」：恆娘要朱氏刻意蓬頭垢面、勤苦工作一段時日，並且都不讓小妾幫忙，讓丈夫對朱氏產生同情。隨後，在上巳節踏青時，讓朱氏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整個人顯得光采動人，一舉製造極大反差。

第三步「誘惑」：朱氏讓丈夫驚豔於自己的美貌後，卻不輕易接受丈夫的求歡。丈夫若來敲門，第一回、第二回都不能理他，第三回可以答應；但是不論接吻或牽手，都必須「吝之」。

第四步「習媚」：在丈夫重新點燃愛火之後，接下來便是要維持女性魅力。恆娘說朱氏雖美而不媚，所以教她「秋波送嬌」、「 瓠犀微露 」，重要的是必須對著鏡子練習，同時也要注意床笫之間必須投其所好。

上述四招，朱氏依序執行後，成功逆轉了丈夫對她的感覺。至於原本受到寵愛的小妾寶帶，朱氏不但不隔離，反而吃飯睡覺都讓她跟著丈夫，丈夫卻覺得小妾越看越醜，反而漸漸疏遠了小妾。

幾年後，恆娘才告訴朱氏，原來她是狐狸之女。對照今日市面上眾多戀愛專家教戰守則，原理不外乎是給予男人自由空間、製造反差感、新鮮感、欲擒故縱等，萬變不離其宗，不正是恆娘說的這幾招嘛… 閱讀完整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