枱面上「戰略夥伴」稱兄道弟 枱面下「貿易大戰」血流成河

中國產能過剩商品傾銷全球，愈是習近平的政治盟友受害愈重，各國連忙祭出反傾銷稅來阻擋傾銷海嘯，一場全球性的貿易大戰已然開打，而且看不到終點。

撰文／乾隆來

印尼是中國在地緣政治衝突中積極拉攏的夥伴，今年四月一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打破外交慣例，以極高的規格在北京與剛剛勝選、要等到十月才會就任的印尼新總統普拉伯沃（Prabowo Subianto）會面。

習近平在人民大會堂表達對普拉伯沃的支持，期望與印尼構建具有地區和全球影響力的「中印尼命運共同體」、「中國—東盟（東協）命運共同體」，隔天，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強與國防部長董軍也接續與普拉伯沃懇切會談。

中國給足普拉伯沃面子，普拉伯沃也向習近平、李強承諾，將會延續即將卸任的印尼總統佐科威（Joko Widodo）對中友好路線，並與中方攜手為「南南合作」做出更大貢獻。普拉伯沃同樣給足習近平面子，先訪問中國，再去東京見日本首相岸田文雄。

習近平喊「命運共同體」
產業大軍卻在印尼各處倒貨

但是，習近平應該不知道，當他在廟堂大談「命運共同體」的時刻，中國與印尼的「貿易戰」已經全面開打了。

中國的產業大軍正在入侵印尼，中國製造的成衣、紡織、鞋類、化妝品、消費電子、建築材料、鋼鐵等，猶如海嘯襲擊般在印尼各處倒貨，造成印尼中小企業廠商倒閉，勞工大量失業，而印尼各個產業協會、勞工工會忙著向貿易部、經濟部、財政部申訴中國傾銷的傷害。

當習近平大談戰略合作的同時，他本人、或者圍著他的中國官員們應該去印尼看看，只要像一般觀光客那樣，隨意走進任何一家購物商場，就會看到一件件令人下巴掉下來的標價：一件無袖背心，標價換算新台幣三十元（以下以新台幣一元兌換五○○印尼盾計）、女生兩件式套裝，標價七十元，一雙與NIKE雷同的球鞋，只要三○○元⋯⋯，這些價格低到難以置信的商品，全是中國貨。

或者，習近平也可以在他中南海的辦公室上網，用印尼文「produk cina murah」（便宜中國貨）搜尋一下，很輕易就能找到許多專門從中國批貨的印尼電商。像是，比起亞馬遜網站搜尋到的一副號稱最低價、單價二十美元（約新台幣六五○元）的太陽眼鏡，在專售中國貨的印尼電商網站上，只要新台幣三十至一○○元就買得到。其他如男生的皮帶一條只要六十元，市價新台幣六、七千元的運動手錶，在印尼網站只要十分之一的價錢，背後都是從中國批貨。

這些價格殺到見骨的中國貨，有些看得到「Made in China」的標籤，更多是連產地標籤都沒有，因為太便宜，通關繳稅都嫌麻煩，直接從印尼一萬多個島嶼上的幾千個港口走私上岸。

中國對印尼的走私有多嚴重，從兩國政府對進出口額統計的落差就可以看出。去年印尼官方統計，來自中國的成衣與紡織品進口額是三十五億美元，但是中國海關統計對印尼的成衣紡織出口額則高達六十五億美元，中間有三十億美元的「黑數」，一大部分就來自偷溜進印尼的走私品。

印尼急保護中小企業
擬祭出最高200％進口關稅

六月底，印尼國家通訊社安塔拉（ANTARA News）正式對中國「貿易戰」開火，安塔拉訪問印尼貿易部長哈山（Zulkifli Hasan），證實印尼正準備對中國商品徵收最高二○○％的進口關稅，以保護國內產業。哈山說，因為美中貿易戰，中國產品遭西方國家排斥，中國將出口轉向印尼等市場，但是他非常擔憂，「印尼充斥進口商品，我國的中小企業將大量倒閉。」

即將在十月交接總統職位的佐科威、普拉伯沃，當然對於啟動對中國的全面貿易戰非常謹慎，至今的內閣會議都還沒有列入對傾銷關稅的議程，實際對那些貨品課徵多少關稅，也祕而不宣。哈山喊出二○○％巨額關稅，多少也有喊給習近平聽，期望中國能出手控制傾銷、走私，從源頭杜絕傾銷海嘯的用意。

但是佐科威、普拉伯沃的時間有限，中國傾銷對印尼國內的政治壓力與日俱增。根據統計，二○二二年全年，印尼因為關廠而失業的勞工是兩萬五千人，二三年暴增至三十六萬人，今年上半年還繼續以十五％的速度在增加。佐科威與普拉伯沃如果不趕緊築好堤防，印尼中小企業倒閉風暴之後，緊跟著就是數以百萬人的失業潮，勢必成為印尼難以收拾的經濟與社會問題。

墨西哥也祭懲罰關稅
一次針對544項商品出重拳

不只是印尼，其他「中國的好朋友們」也紛紛加入對中國貿易戰的陣營。墨西哥在二○年七月一日《美墨加協定》（USMCA）正式生效後，成為美國「近岸外包」（nearshoring）政策的最大受益者，不僅台灣電子五哥加速投資墨西哥，寧德時代在內的中國廠商更是積極湧進，中國火速成為墨西哥前四大外資直接投資國。

不料，受惠於中國大舉投資的墨西哥，卻在四月二十二日宣布了一項《關於修正一般進出口稅法關稅的法令》，在原有的傾銷防堵清單上，擴大對五四四項商品，徵收五％至五○％的附加懲罰性關稅，標的包括鋼鐵、鋁、紡織品、木材、鞋類、塑料、化學品、紙張與紙板、陶瓷、玻璃、電氣材料、運輸材料、樂器與家具，說穿了，這些商品全都是中國廠商的進口強項。

墨西哥一次對五四四項商品祭出懲罰關稅，理由是「保護本國企業」、「防止不公平競爭」，跟印尼狀況類似。

在俄烏戰爭、以阿戰爭的外交戰場上，都跟中國站在一起的南美大國巴西，也是中國傾銷的受害者。

原本巴西是中國鐵礦砂最主要的供應國，從中國獲得大量的貿易順差，去年巴西對中國出口金額一二二○億美元，貿易順差高達六三○億美元，除了鐵礦砂，中國也是巴西的大豆、牛肉、石油主要買家，中國堪稱是巴西的衣食父母。

巴西跟衣食父母翻臉
課25％關稅救本土鋼鐵廠

但在墨西哥提出五四四項商品保護關稅措施兩天後的四月二十四日，巴西也宣布，對中國等進口鋼鐵課徵二五％的保護關稅。

巴西把鐵礦砂送到一萬公里之外的中國，煉製成各種鋼材後，再賣回巴西，加計運輸成本及進口關稅後，售價居然比巴西本土鋼鐵廠便宜。光是去年，中國鋼材占巴西進口鋼材量就超過五成，如果加上借道越南，洗產地再轉賣至巴西，恐怕超過三十億美元，巴西本土鋼鐵廠陷入倒閉危機，幾乎毫無招架之力。

中國鋼鐵總產能逼近十億噸，幾乎是美國、歐盟產能的八倍，但是內需的房地產市場急速萎縮、基礎建設也停滯不前，只剩電動車一枝獨秀，巨大的過剩鋼鐵產能只能倒向全球市場。今年前三個月，中國出口鋼材二六○○萬噸、年增率高達二八％，而中國海關統計的鋼鐵出口價格，則從二一年底的每噸一六五○美元，腰斬至今年三月跌破八○○美元。

除了巴西之外，同屬南美洲的智利、哥倫比亞無一倖免，都為此祭出保護關稅。

最慘的是中國最鄰近的韓國。韓國本身就是鋼鐵產能過剩的國家，但是韓國低價出口賣輸中國，連國內市場去年也被中國倒了六十三億美元的鋼鐵，成了中國鋼鐵出口排名第一大國家，韓國幾大鋼鐵公司股價大跌，慘不忍睹。

中國貨的低價殺傷力，在輕工業產品更是血淋淋。一位要求不具名、在越南與印尼設廠的台商成衣廠董事長說，在印尼的商場、希音（SHEIN）網站那些中國貨品，「最終端零售價格，比正常的工廠FOB（離岸價格）發貨價格還低很多」、「而且不是一次性地清庫存，而是一年三六五天，天天都這樣」、「中國的貨品傾銷，絕對是惡搞！」

他認為中國民生貨品傾銷的原因，首先當然是產能過剩，廠商不計代價，只求現金就出貨；第二，是希音這種賣一件賠一件、以補貼手段創造營業額，打著日後股票上市，從資本市場把虧損撈回來的盤算；第三，則是地緣政治角力，既然美國封鎖中國貨，中國就先把商品傾銷全世界，不論今年川普或拜登誰當選總統，美國製造業復甦的大夢，都會因毫無利潤而成為泡影。

美、歐接連出手
劍指中國一枝獨秀的電動車

貿易爭端與保護性關稅原本就是國際貿易的日常，但是，今年五月拜登針對中國生產的「七大關鍵產品」祭出懲罰性關稅，包括對中國電動車預防性地課徵一○○％進口關稅，接著歐盟對中國電動車課徵「臨時關稅」七月上路，再加上前文提及的墨西哥、巴西、印尼接連對中國鋼鐵與民生貨品祭出懲罰性關稅，新一輪的貿易戰火已成燎原之勢。

不論是中國的敵人或友人，祭出關稅手段，都打著拯救國內企業的大旗，但是，產能過剩的中國貨品傾銷全球，不也是為了維持十億中國勞工的飯碗？一場貿易戰打得你死我活，大家都沒有退路，求的是能慘勝，看誰能成為站到最後的人。

（本文作者為紐約大學金融碩士，曾任金控公司副總經理） 閱讀完整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