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積赴美、川普關稅之亂，CEO在台增資意願減半。經長受訪掛保證：台灣稅率不會比別人高！7月9日揭曉前，企業早已展開自救大計。榮田賺到印度建設財、廣運天車能載CoWos晶圓；台灣製造五大新進化，不用怕出走，全球增生時代開始。

文—劉光瑩、盧沛樺、吳靜芳　研究—伍芬婕
攝影—莊凱程編輯—曹凱婷設計—鄭郁勳

台灣的第二季，在驚恐中揭幕。三月，台積電宣布將擴大在美投資；四月，卻止不住美國總統川普宣布台灣對等「高」關稅。

儘管對等關稅暫緩九十天，台灣五月仍不得閒，台幣對美元強勢升值。一連串不友善措施，為這個小島帶來五味雜陳。「最有優勢的半導體去了美國，一定會焦慮，」中華徵信所數據策略部總編輯劉任解讀情緒。

川普「對等關稅」談判結果倒數計時，七月九日即將揭曉。經濟部長郭智輝接受《天下》專訪時樂觀說，台灣絕對落在友善的綠燈區。

但台灣真的安全嗎？會不會啟動赴美投資潮？如果重演本世紀初，中國大陸對台的磁吸效應，台灣還剩下什麼？

《天下雜誌》於關稅戰後，針對兩千大企業CEO進行調查。在這份獨家調查中，我們看見台企的焦慮與應變。

獨家調查：在台增資意願減半，轉向非中非美

去年底的CEO景氣預測調查，超過六成企業表示今年將增加在台投資。

但今年四、五月間進行的調查中，預計未來三年會在台擴產的比例，剩不到三成。（見表1）

將近九%受訪企業，甚至考慮縮減在台產能。其中以紡織鞋業比例最高，其次是交通運輸製造業、光電、半導體、民生消費服務業。（見表3）

相較之下，去年只有二．六%的企業表示會減少在台投資。關稅的威逼效果，的確明顯。

跟去年底調查，只有八%企業會在北美投資相比，關稅戰後，高達二四．六%企業計劃增加美國產能。

儘管轉向觀望，對台增加投資意願減半，但劉任認為，大舉西進掏空台灣的狀況不會重演，「因為只有高毛利產業會赴美投資。」

《天下》調查顯示，不論投資或市場，台商正在走一條非中非美的新路。更分散的市場與生產，更急著壯大規模，改善體質，願意冒險併購，也更積極掌握新產業。

出乎大家預料，無論是擴產或拓展市場，企業都最看好新興市場，並看好到日歐等已開發國家找商機，而非中國與美國。（見表2）

在生產面，中國經濟熄火，供應鏈被要求分散佈局，超過三分之一企業表示，未來三年將減少或撤出中國產能。在市場面，川普難以捉摸，一七%企業考慮減少甚至放棄對美銷售。

「現在是三國鼎立，」總統府資政陳博志在一場演講上說，世界經濟已變成美、中，和其他國家的三個圈圈。美中之外的GDP總量，其實比中美總和還大，「台灣要多經營中美以外市場。」

新市場：中美之外，世界更大榮田在印度蓋高鐵，準備迎接三級跳

資誠會計師鮑敦川觀察，分散市場已經成為共識，印度躍升新熱點。

川普第一次執政已拉攏印度，以蘋果為首的美國企業，要求供應商轉戰印度。未來五年，印美雙邊貿易總額將翻四倍，可望追上中美貿易總額。

印度製造也帶動基礎建設商機。

高雄工具機廠榮田精機，專精巨大圓形工件的立式車床，應用在軌道建設、航太產業。二○○八年開始進入印度，這兩年正好搭上印度培植自主航太、鐵路業的機會，印度營收佔比很快會三級跳。

榮田總經理陳政鈞解釋，印度有全世界最長鐵路，但火車時速僅六十公里。如今，他們想彎道超車，直接做時速兩百公里的高鐵。榮田過去在先進國家的經驗派上用場，成為整廠輸出方案的提供者。

但印度客戶不好服務。不只愛比價、還常朝令夕改，榮田手上有個超級大案，就改到第七版，「工程師跟業務都已經改到無言，」還好「他們看品質、CP值好就會買單。」專攻利基型立車的榮田，較其他競爭者有優勢。

不只印度，已成為土耳其最大不鏽鋼加工廠的允強，也見證全球南方的崛起。

當初因為中國企業青山鋼集團在印尼生產競爭激烈，允強董事長張金鈺決定遠走他鄉，甚至在疫情最嚴重時，派兒子去當地吃苦。

「投資下去，眼睛就開了，」他形容，因為在地生產不只拿下當地市場，更可成為歐洲、中東、北非重要基礎建設的供應商。

新觀念：碎片化時代，投資也是貿易

「川普之後，得重新思考商業模式，」廣運總經理柯智鈞認為，「不能再只想從台灣賣東西出去了。」

對比之前的「全球化」，柯智鈞形容現在的世界是「碎片化」。

碎片化可分為兩個層面，一是分散式生產，二是在地生產。分散是為了降低風險，避免疫情時的斷鏈悲劇；在地生產，則與正在築起的貿易壁壘有關。

「美國公共工程案，就要求零組件在地採購，不能都從台灣出，」柯智鈞引自身經歷說明。

「貿易的定義在變，」這幾年積極率領台商參與美國招商活動SelectUSA的外貿協會董事長黃志芳曾說，「未來，投資會變成另一種貿易。」

因應新局，郭智輝已要求貿易署與外貿協會改變角色，變成大貿易商。未來，駐外據點不僅負責貿易，還負責投資。除了把非中非美的通路商帶入，媒合台灣商品攻入市場，還要跟當地政府協商、租稅談判，幫助廠商落地投資。

為了爭取商機，多國生產、調度，將成為台灣企業的新常態。新常態下的製造，也將由勞力密集，往智慧製造走。

新製造：根留台灣，用軟體向外增生
廣運打入CoWoS，黃仁勳必秀伙伴

走進廣運瑞芳廠，抬頭可見架高的天車軌道，裝著晶圓的方箱「咻咻」迅速移動，到定點才緩緩停下。

這是廣運為了某半導體客戶設計的全新設備。走過半世紀的廣運是搬運自動化專家，從化工、汽車做到物流、高科技產業，不論是倉庫或製程，只要需要「搬運」，就能服務。

這位客戶過去在台仰賴人力搬運，但下一代CoWoS先進封裝製程，晶圓比過去更脆弱，加上更多國家生產，不能再靠人來搬，因此找上廣運。

「幫台灣製造走向全球」正是廣運的目標。也因為如此，兩年前，廣運成為輝達數位孿生工廠戰略關鍵合作伙伴，運用Omniverse帶智慧工廠落地。

成為輝達創辦人黃仁勳演講必秀的好伙伴後，一年來，柯智鈞頻繁出差泰國與美國德州和亞利桑那州。如今，不只做台商，也有美國本地公共建設的客戶在談。

柯智鈞的打算是，案例愈來愈多，就可以精進模型。下一步，廣運不只賣設備，更可以賣硬體背後的大腦。

「過去台灣想幫全世界生產，現在可以教全世界生產，做工業界的思愛普或甲骨文，」製造業AI解決方案新創、杰倫智能（Profet AI）執行長黃建豪點出新機會。

黃建豪直言，以前台灣把台幹送去中國，後來陸幹自己創業，「現在去美國設廠教機器人，未來品牌會不會收回去自己做？」他認為，築起護城河的關鍵，就是「領域經驗分身」（domain twin），把老師傅know-how轉化為無法賣斷的數位資產。

廣運與ProfetAI都在思考，將智慧製造的服務，變成訂閱制服務。如此一來，雖然製造投資向外闖，但並不是從台灣連根拔起，而是在外無限增生。

新打法、新商機：壯大自己，抓緊新世界機會

智慧製造正在催生台灣的新產業，抓緊地緣新局的商機，企業也正快速演化為新物種。

譬如：專精無人機控制平板的融程電訊，因為軍工產業擴張而扶搖直上。為拓展全球通路，融程今年併購兩家瑞士工業電腦公司，還考慮併購泰國企業。

企業比過去大膽，不只有機成長，還在國內外發起併購。連接線大廠貿聯，在歐亞美有三十八個工廠，因積極併購，抓到戴森、西門子、博世等大客戶。

「一家公司很孤獨，」和大董事長沈國榮指出。近幾年，日圓貶值、俄羅斯禁運，使長期無法實現的工具機產業整併，快速動了起來。

「焦慮可理解，但挑戰會是常態，」紀錄片《造山者——世紀的賭注》導演蕭菊貞形容台灣半導體的征途。

正如《造山者》的故事，台灣從來不是靠條件取勝，而是靠回應世界變化的能力。「面對和演化，才有辦法生存，」她為這個夏天，下了極好的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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