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聲最高、為何卻最危險？

哈塞特掌聯準會3衝擊解讀

文●韓化宇


哈塞特
出生：1962年
學歷：賓夕法尼亞大學經濟學博士
經歷：聯準會經濟學家、美國企業研究所研究主任、白宮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
現職：白宮國家經濟委員會主任

美國聯準會的下一任掌舵者，已大致塵埃落定。如無意外，白宮國家經濟委員會（NEC）主任哈塞特（Kevin Hassett）將接替鮑爾，接下全球最重要央行的指揮棒。

多數人對他的印象，停留在「最聽川普話的人」與「降稅、降息的支持者」。更何況，他日前還公開表示，一旦上任，將迅速啟動降息。於是，一種看似順理成章的想像迅速蔓延：寬鬆回來了，股市有望延續多頭，債市也將同聲歡呼。

然而，這套劇本，也許完全不是這樣演，甚至朝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為什麼一位被視為「寬鬆派」的黑馬，反而可能成為動搖市場的變數？

哈塞特出身學術名門，擁有賓州大學經濟學博士學位，發表多篇頂尖論文，曾在聯準會研究部門待了五年，也長期在保守派智庫「美國企業研究所」服務，是共和黨政要的重要智囊。

他的專長在於公共財政，主張較低的企業稅、股息稅有助於刺激企業投資，並提升企業價值。但相形之下，他對貨幣政策的學術建樹並不多。

他從批評川普變最忠誠擁護者 候選人罕見攻擊現任主席，引發不安

讓哈塞特真正踏入大眾視野的，是他在一九九九年、網路泡沫最狂熱時出版的《道瓊三萬六千點：從即將到來的股市上漲中獲利的新策略》。網路泡沫破裂後，這本曾被投資人追捧的著作，成了反思泡沫年代的重要標誌。

而他的形象，也在那之後逐漸添上另一層色彩。

過去十年，他在川普身邊鞏固了另一種聲望：最忠誠的經濟顧問。他先後在白宮國家經濟顧問委員會（CEA）與國家經濟委員會任職，始終緊貼川普的政策重心。

CEA主席通常以學術見長，盡量遠離政治角力。然而，哈塞特明顯不是這一類型。他的政策主張會隨政治環境而調整，轉向的幅度之大，讓外界看出他強烈的政治化傾向。

譬如二○一一年，他在彭博專欄中批評彼時仍是地產商人的川普。當川普主張對所有中國進口商品徵二五％的關稅時，哈塞特直言成本最終會落在美國消費者身上，形容這項提議「恐怖又脫離現實」（terrifying and tin-eared）。

但到一七年進入白宮後，他的立場旋即逆轉，改口稱關稅對經濟的影響「很小」，搖身一變成了關稅政策的辯護者。

進入川普第二任期，其政治化傾向更為明顯。他多次公開批評鮑爾降息不夠積極，甚至暗示聯準會在鮑爾領導下「偏向民主黨」。當川普以聯準會大樓翻修成本超支大做文章時， 哈塞特也附和說：「他（鮑爾）有許多需要解釋的地方。」

這與他二○一七年擔任CEA主席時截然不同。當時儘管附和川普， 但仍強調政府應該捍衛聯準會獨立性；如今換了位置，立場也今非昔比，判若兩人。

而且，一名聯準會準接班人在提名前高調批評現任主席，在美國歷史上相當罕見，幾乎沒有前例。

按慣例，新任聯準會主席會延續政策路線，以維持市場預期的穩定。但這次最受矚目的候選人，不僅與現任者割袍斷義，還公開批評。這樣的態度是市場最感不安之處，卻是川普最看重的特質。

川普認為，哈塞特對他心存感念，是最可能與他配合、並願意採行強力降息政策的人選。

但從聯準會的獨立性來看，哈塞特並非理想的安排。《華爾街日報》報導，曾協助他爭取國會支持、讓他出任CEA主席的部分人士，如今對他公開批評聯準會的舉動表示憂慮，擔心會讓貨幣政策捲入更深的政治漩渦。

被形容為不合格的溝通者 他若激進降息，恐引爆「聯準會內戰」

不少人推估，哈塞特上任後，他將配合川普意志大幅降息，對股債市形成利多。

但這項假設很可能落空。原因在於，聯準會的利率決策是由「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FOMC）」投票決定。該組織目前有十二名具投票權的成員，包括七名由總統提名的聯準會理事，以及五名地區聯邦儲備銀行總裁。任何政策都需要過半、至少七票才能通過。

目前十二名成員中，由川普提名、且可能對他意志高度配合者，連同將接替鮑爾的哈塞特在內，也只有四席。他還須拉攏三個人，才能在降息的跑道上全力衝刺。

但問題是，哈塞特向來不以溝通見長。彭博一篇評論直接形容他是「不合格的溝通者」（subpar communicator）。而這項能力，恰恰是聯準會主席所需的關鍵技能。

這將導向一個後果：就算哈塞特想推動激進的降息， 也不一定能在FOMC取得多數；若硬著頭皮做，反而可能引爆罕見的「聯準會內戰」，在大規模反對票下被架空。屆時，他更難在政策上回應川普的要求。

但即便權力有限，他仍握著「話語」這把指揮棒。一個最負面的情境是：若哈塞特不改政治化的行事作風，仍頻頻和川普一搭一唱，鼓吹降息，時間一久，就會被市場認定，他所領導的聯準會更傾向支持經濟成長而非物價穩定，通膨預期將被迅速推高。


通膨預期已升溫！最壞劇本恐連環衝擊美國股債市

市場的價格，向來反映的不是當下，而是預期。到時候，債券投資人將要求更高殖利率來彌補通膨風險，導致長天期美債價格應聲重挫，使整體債市處境惡化。

市場的疑慮已經化為行動。自從彭博報導哈塞特最有望出任主席後，十年期美國公債殖利率已上升○．一一個百分點，長期通膨的警訊明顯加劇。

這股壓力也會傳導至股市。當長債殖利率上行，資金便會從波動較大的股市撤出，轉向相對安全的債市；更高的利率也會提高折現率、壓低估值，對成長股的衝擊格外明顯。

德意志銀行報告認為，最理想的情境是，哈塞特知道自己不能左右貨幣政策，促使他短期內採取比預期更為中性、溫和的降息節奏。

而這一連串的市場反應與推測，其實指向同一個更深層的問題：信任。

自尼克森時代以來，市場對聯準會獨立性的重視，來自一段深刻的教訓。

當年主席伯恩斯（Arthur Burns）在政治壓力下遲遲未升息，對抗通膨的行動一再延宕，最終引發史無前例的停滯性通膨。

此後，聯準會是否能抵抗政治干預，便成了市場信心的基礎。

因此，哈塞特若上任，市場期待寬鬆，但真正的挑戰在於聯準會能否維持獨立性與信任。若信任動搖，代價將遠比任何一次升息或降息更高。

…本文摘錄自商業周刊 2025/12月 第198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