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成為大黃蜂

另一方面，有些情況並不是被掠食性動物所摧毀，例如大象和犀牛；就算是印度的老虎也極少攻擊有母象保護的幼象。

——查爾斯．達爾文，《物種起源》（On the Origin of Species） 第3章〈生存的掙扎〉（Struggle for Existence）

我們在過去的報告中曾寫到，買進與經營「重整」企業造成令我們失望的結果。我們多年來收到數百個各行各業的重整可能性的說明，無論是以參與者還是觀察者的身分，我們都追蹤其表現與預期的差異。我們的結論是，除了少數例外情況，當一個以才華聞名的管理團隊去面對一個基本面經營狀況不佳的企業時，通常會是企業的聲譽保持不變。

——華倫．巴菲特，〈1980年致股東信〉

在開始閱讀一本關於投資的書時，我想各位總會期待被作者的才華所驚豔，但這一次不一樣。這段旅程的開頭，我將會描述我所做過的蠢事。

在麥肯錫待了6年後，我加入了跨國私募股權公司華平投資。在投資了幾年後，我已經學會了基本的投資知識，或者應該說我以為我已經學會了。這些知識看起來很簡單：投資於優質創業者所經營的成長型企業，而且不要付出太多錢。那時我的幾筆投資都很幸運，所以我的心情非常好。

在2000年代初期，一位成功的企業家找到我們，希望我們幫忙籌集資金擴展公司業務。該公司在當時的規模以印度的標準來說很合理，而且公司有許多知名客戶，包括印度最大的企業之一。值得注意的是，這家公司還在海外市場有了一定的成績，在那個年代，在軟體服務業以外建立起蓬勃發展的出口業務的印度企業並不常見。

於是我開始啟動盡職調查過程，並做了我通常會做的事：花時間與創辦人和高階經理人交流、了解他們的競爭差異策略、參觀公司辦公室、與印度和歐洲的幾個客戶交談、雇用一間專門從事法證調查的公司以評估公司在治理方面的議題、雇用印度知名的法律和會計公司進行審查，並向一些產業專家詢問該公司在成長和價值創造方面的潛力。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我甚至不需要在估值或法律文件上耗費太多心力。

這完全是我的錯。我搞砸了，而且是非常徹底地搞砸。

想賺錢，要先學會別虧錢

下次各位去書店時，記得去逛逛投資書籍區。許多不到30歲的年輕人可能根本不常去書店。沒關係，也可以上亞馬遜網站，輸入「投資書籍」。不知各位有沒有注意到，像《投資101》（Investing 101）、《彼得林區選股戰略》（One Up on Wall Street）、《你也可以成為股市天才》（You Can Be a Stock Market Genius）或《新時代價值投資》（New Era Value Investing）之類書籍都有一個共同點？這些書，都是在教你如何賺錢。廢話，不然投資書還能教什麼呢？但我希望能夠成功說服各位，要成功賺到錢，必須遵循一個基本前提，就是：不要虧錢的能力。

幾乎所有人都會犯錯——我說「幾乎所有人」，因為我老婆絕對不會錯。而這些錯誤可以分為兩大類：做了不應該做的事情，以及沒有做應該做的事情。對我來說，在麥當勞買熱巧克力聖代屬於第一類，而不和校友和大學同學定期保持連絡則屬於第二類。

所有投資人也會犯這兩個錯誤。我要借用統計學的術語，來描述這兩種錯誤。第一種錯誤，統計學家稱為第一型錯誤1（統計學家還真是有夠沒有命名的本事），當我誤以為某筆投資是好投資，結果其實卻是一筆差勁的投資時，就是第一型錯誤。這是一種自我傷害的錯誤，又被稱為「假陽性」或「錯分誤差」（error of commission）。第二型錯誤則是當我誤以為某筆投資是不好的，而拒絕一項其實是好的投資。這是拒絕潛在好處的錯誤，可以稱為「假陰性」或「漏分誤差」（error of omission）。每個投資人，包括巴菲特在內，都會定期犯這兩個錯誤。他們要不是害自己虧錢，就是錯過一個很好的投資機會。

任何統計學家都會告訴你，這兩種錯誤的風險是逆相關（inversely related）的2。如果將第一型錯誤的風險降至最低，通常會增加第二型錯誤的風險；而將第二型錯誤的風險降至最低，則會增加第一型錯誤的風險。這直覺上來說這很合理。想像一下，一個過於樂觀的投資人幾乎在每一筆投資中都看到上漲空間。這個人會因為投資差勁的標的而犯下幾個第一型錯誤，但也不會錯過那幾個好的投資機會；另一方面，一個過於謹慎的投資人總會找到理由拒絕每一項投資，所以他所做的賠錢投資可能會非常少，但也會錯過一些好的投資機會。

投資人無法同時兼顧兩者！他們需要更加敏銳地選擇避免其中一種錯誤，同時接受另一種錯誤較多的後果。那麼，投資人該怎麼做？是你的話，你會怎麼做？

換句話說，你應該利用以下哪種投資策略：（1）進行大量投資，以免錯過一些好機會，並因此接受一些失敗的投資；或者（2）非常挑剔，以避免做出糟糕的投資，因而錯過一些好的投資？

我們不妨從演化論來尋找答案。

所有動物的目標都是盡可能生存，至少要生存到成功繁殖為止。而動物界中的所有動物都既是獵物又是獵食者。是的，就連我們人類也是。我們怎麼會成為獵物呢？還記得新冠肺炎（COVID-19）嗎？

我們先從獵物開始。對於獵物來說，第一型錯誤會是什麼？就是對自己造成足夠的傷害，而損害了自己的適應能力。我以成年雄鹿為例，探討兩種第一型錯誤。

第一種錯誤是當鹿感到口渴並且靠近水坑時。不論是出於本能、經驗或兩者兼有，鹿知道如果獅子、花豹或鱷魚躲在附近等待輕鬆飽餐一頓的機會，那麼水坑可能會成為鹿的葬身之地。如果鹿選擇接近水坑，牠會趕快喝水，迅速解渴然後離開。如果牠錯誤地在掠食者準備好並等待的時候靠近水坑，那麼牠的生命就會結束。

從化石紀錄中，我們知道現在生存下來的鹿是約在1500至3000萬年前，從有蹄類（ungulate）進化而來3。數百萬年下來，現代鹿在兇猛的獵食者環伺中生存下來，因為牠們對第一型錯誤非常小心——也就是不過度謹慎的錯誤。如果不是這樣，這個物種早就已經滅絕了。顯然，個別的鹿確實會犯下致命的漏分誤差，也就是有掠食者在水坑附近時前往水坑喝水，但是這整個物種的表現仍然非常出色。

如果各位看過非洲野生動物的影片或是去過野生遊獵，就會注意到牛羚、羚羊、斑馬和其他草食性動物的警覺性有多高。牠們似乎在沒有危險的地方也會看到危險。但正是這種警覺性，使牠們能夠生存數百萬年並不斷繁衍。對這些動物來說，低估威脅這個第一型錯誤，可能會是牠們所犯的最後一個錯誤。

鹿可能犯下的第二種第一型錯誤，則可以在交配儀式中看到。我曾在野外觀察到的一個令人著迷的景象，我敢說母鹿一定也很著迷，那就是兩頭成年公鹿為了獨占一群母鹿而展開激烈打鬥。容我描述一下在歐洲許多地區及西部和中亞地區發現的紅鹿交配行為4。母鹿（hind）生活在被稱為「後宮」（harem）的群體中。長著一對壯觀大角的公鹿（stag）彼此「戰鬥」，以獲得後宮母鹿的獨家交配權。我將「戰鬥」一詞用引號括起來，是因為公鹿很少真正進行肉搏戰。在這種情況下，第一型錯誤（也就是錯分誤差）將是冒著受傷或殘廢的風險而戰鬥的錯誤。雖然擁有一個後宮的獎勵相當可觀，但公鹿極少進行決鬥，這顯示牠們對第一型錯誤極度敏感。原理如下。

公鹿在約16個月大時就能交配，但通常會到至少6歲才會第一次交配，這是因為在這個年齡之前，牠們還沒有長出又大又強壯的角。牠們可能會冒險進行戰鬥，但沒有一頭公鹿會這樣做，因為牠們可能會受到嚴重傷害，導致未來無法交配甚至危及生命。

當公鹿到達交配年齡時，會接近母鹿聚集的交配地。但牠們不會立即開始打鬥。科學家觀察到，用鹿角打鬥幾乎總是最後的手段，在三周的交配期內，欲交配的公鹿通常只會打鬥五次。在用鹿角打鬥之前，一系列精心設計的儀式會積極地阻止肉體接觸。當兩頭公鹿互相挑戰時，其中一頭公鹿會發出宏亮的吼叫聲；另一頭公鹿會以看似同樣的活力來回應對方，因為聲音的品質是可靠指標，可用於評估對手的力氣。吼叫聲可能持續一個多小時，每分鐘的吼叫次數可能達到三到四次的高峰。在這個階段，根據吼叫聲的品質，其中一頭公鹿通常會撤退。

如果牠們無法根據吼聲判斷對手的力量，就會進入「打鬥」的下一階段，那就是以僵硬的腿平行移動。是的，公鹿會用走路來威脅對手！這種平行走路的壯觀場面會持續好幾分鐘，期間各自從約2公尺遠的距離評估彼此的力量和體能。在這段時間內，牠們還會破壞植被並發出吼叫聲，以顯得更加可怕以威嚇對手。同樣地，其中一頭公鹿可能會在這個階段選擇撤退。只有當兩頭公鹿都拒絕撤退時，才會選擇用角打鬥。對我來說，這比較像是一場推擠比賽。這場「表演」——大多數的這些互動看起來都不像真正打鬥——可能會持續幾分鐘，然後最後一頭公鹿認輸然後逃跑。

如果這是一場人類的拳擊比賽，觀眾絕對會對競技場丟垃圾，因為拳擊手只會吼叫並敲打地面，而不是攻擊彼此！公鹿的演化非常成功，因為在比賽的每個階段，牠們都在將自我傷害的錯誤降至最低：牠們甚至在長出足夠大的角之前都不會嘗試真的用角打鬥，而且即使在長出致命武器的角之後，除非相信自己取勝的機會非常大，否則牠們還是不願真正打鬥。而且公鹿即使對決也不會致命——科學家觀察發現，發情的公鹿大約只有5%受到永久性的傷害。

重點是，公鹿的演化成功，至少部分是因為牠們保存性命和肢體的本能——也就是將犯下第一型錯誤的風險降至最低。

但是，將第一型錯誤降至最低的方法有一個明顯缺點：鹿也會因此犯下更多的第二型錯誤。第二型錯誤又稱為漏分誤差，代表鹿會避開沒有掠食者等待的水坑。而且即使有很大的機會贏得整個母鹿後宮，但公鹿仍太常在交配的打鬥中撤退。而這麼做所付出的代價，就是失去喝水或交配的機會。

在某些情況下，第二型錯誤可能會變成致命的錯誤。口渴的鹿可能跑不快，無法逃離掠食者的追捕，而過於謹慎的鹿則可能無法將自己的基因傳遞給下一代。但是平均而言，為了減少自我傷害的錯誤次數，同時也容忍更多拒絕潛在好處的錯誤，這樣的折衷做法對這個物種來說成果相當不錯。

犯下第一型錯誤可能比一隻動物失去性命來得更嚴重，第一型錯誤可能導致整個物種的滅絕。不會飛的渡渡鳥（dodo bird）是模里西斯（Mauritius）的本土物種，水手在1507年首次發現這種物種，但是到了1681年時就已經滅絕5。渡渡鳥比火雞大，由於在孤立的島嶼上沒有天敵，所以牠們不怕人類入侵者。牠們犯了重大的第一型錯誤——在應該躲避人類時沒有躲避，導致了牠們的滅絕。

接著我們來看看掠食者。掠食者也會犯兩種類型的錯誤：牠可能會去獵殺對牠來說根本太危險、體型太龐大或速度太快的動物（第一型錯誤），或是牠可能放棄攻擊原本可以輕易殺死的獵物（第二型錯誤）。

你認為掠食者比較常犯下哪一種錯誤？

獵豹是地球上速度最快的哺乳類動物，追捕獵物時通常能夠達到時速80到100公里。獵豹為了追求速度而犧牲體型和體重6。獵豹的標準體重通常是34到54公斤，遠低於獅子，獅子的重量通常在170到230公斤之間。因此，獵豹通常會獵食像鳥類、兔子和小羚羊這樣的小動物。獵豹永遠不會試圖殺死獅子的最愛獵物：成年的水牛。獵豹只會試圖避免受傷。犯下第一型錯誤會導致死亡——水牛可能會激烈反擊牠們的獵；或是浪費體力——當獵豹追捕一頭本來就距離過遠的羚羊。這些錯誤反過來將導致飢餓和狩獵的成功率下降。對於一頭獵豹母親來說，第一型錯誤也可能導致其幼豹死亡。獵豹能生存好幾個世紀，顯示這個物種並沒有犯下太多的第一型錯誤。對於獵豹來說，第二型錯誤代表不去追逐牠應該追逐的獵物，這會讓獵豹甚至可能連帶其幼豹都會挨餓，但至少牠們都能活下來。

鹿和獵豹並不會畫相關機率的複雜決策樹圖，以做出生活中的決定。這些動物之所以做任何事情是因為歷經無數代的物競天擇的磨練，造就出牠們的本能。動物之間的天擇既持續不斷而且無情，此外產生的數百萬個物種都遵循著這樣一個簡單原則：將第一型錯誤的風險降到最低，以減少受傷或死亡的風險，並學會接受第二型錯誤，也就是放棄一些優勢… 閱讀完整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