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度自信的莽撞或不計毀譽的慈悲？

專訪 賴揆親上火線說分明

11月26日周日傍晚，賴清德在行政院接受《新新聞》專訪，詳細解說他對《勞基法》修法的準備與堅持，同時也還原他的「功德說」。

《勞基法》修法引來社運團體的兇猛攻擊，賴清德對此並不陌生，台南市長任內，他也因為南鐵東移的施政被社運團體盯上；不過南鐵案有九成台南市民當他的後盾，剛上台的高民調能經得起《勞基法》修法的耗損嗎？畢竟總統蔡英文、前閣揆林全去年就在此栽了大跟頭，小英民調數字甚至難見起死回生。

上台後明快找到財源讓公教人員調薪，被他退回的私校退場法案也快速修正，他無懼釘子戶、不甩土地正義魔人，力推《都更條例》。賴揆到底是抱著什麼心情去捅這些馬蜂窩呢？ 行政院長賴清德的聲望最近接連因為《勞動基準法》修正案，以及照服員「功德說」，起伏震盪，根據不同家媒體民調，賴清德的施政滿意度甚至有下跌超過十個百分點的數字出現。

其中，以一例一休修法殺傷力最大，甚至被勞工運動團體貼上「資方打手」的標籤。 ▲面對勞團的強力批判，賴清德說：「當然我們知道修這個法一定會招致批評及攻擊。」

同黨立委技術性「脫隊」

同時立法院社環、經濟委員會聯席審查《勞基法》修正案時，人數居優勢的民進黨，竟因立委缺席或忘記簽到，讓在野的國民黨結合時代力量透過表决杯葛審查成功，意外幫國民黨成就一顆明日之星──立委蔣萬安。

外界質疑賴內閣連自家立委都還沒完全說服就進行修法，其中指標之一是民進黨立委林淑芬，林淑芬還曾經和賴清德一樣，都是民進黨派系「新潮流」的成員。在一年內，一例一休政策先後重創總統蔡英文與前行政院長林全的聲望，賴清德似乎也難倖免。到十一月底，賴清德接任閣揆才滿八十三天，雖然他的滿意度仍在四成以上，但蜜月期已經結束。

就在一例一休修法風暴還卡在立法院之際，行政院院會又通過《都市更新條例》修正案，未來對都更釘子戶，在經過公聽會等四道程序後，政府將可代拆，雖然不同意戶仍可採取法律救濟，打行政訴訟，但可以預期政大教授徐世榮等土改團體勢必走上街頭，挑戰賴清德。

賴清德過去一向給人溫文有禮的暖男形象，或是在高鐵熱心救人的醫生活菩薩；另一方面，或因台南市議長李全教賄選案不進議會，或因南鐵案意志堅定不退讓，讓人想到固執、黑白分明的鐵漢、硬漢。

賴清德當上行政院長後，行事風格明顯不同於前任閣揆林全。林全決策常考慮部會首長職權，光是高速公路連續假期是否收費，林全與交通部長賀陳旦可以溝通好幾次，然後交通部每次都被外界開罵。

賴揆和賀陳旦開會則是一次搞定，白天離峰優惠夜間免費，尊重行之多年的習慣，就是賴清德快速拍板定案。事後賴清德視察交通部行控中心，又說是和賀陳一起決定，給賀陳留面子，但不容交通部反覆。

該下決定就下決定的強勢

正如同賴揆上任五天，就敲定軍公教加薪。人事總局喊沒錢，賴清德就讓主計處、財政部把錢找出來，媒體則給他掌聲。當時軍公教加薪和一例一休修法，還被說成是賴清德的兩支箭。而賴的強勢作為，更讓國民黨說民進黨出現兩顆太陽，民進黨大老林濁水則感嘆，台灣忽然變成準內閣制。

但賴清德的第三支箭還沒射出，第二支箭就變了！賴清德對《勞基法》修法的幅度遠遠超乎外界預期，大到讓同黨立委都跟不上他的腳步。同時賴清德的講話也被顯微鏡檢視，照服員「功德說」更被酸到爆。

解釋功德說：照服員是做善事

對於「功德說」惹議，賴清德在接受《新新聞》雜誌專訪時，花了不少工夫解釋，顯然非常在意，他說：「我並沒有道德喊話，卻任由低薪不管，就拿長照照服員的薪水來講，過去長照一．○，照服員薪資大概二．五萬至二．七萬元，長照二．○大概提高到三．二萬到三．五萬元，其實我們有注意到這個問題。」

他還原當天致詞背後的原意是，「我本身是醫師，很多人都說醫師是救人，其實坦白講我們只是在上班。但因為我們解決病人的痛苦，治療疾病、救命，在我來看，照服員照顧失能、失智的老人及身心障礙的人，也是在做善事、做功德。」

「我只是那天講到這個行業是在照顧老人，就像馬路上看到一個老人，你牽他過十字路口，我們說你很有愛心，因為老人是弱勢。所以我說，做照服員這個工作也是在功德台灣的社會下做善事。」不過，「功德說」的酸標籤卻已黏在賴的身上。

其實從一例一休修法開始，賴清德已進入一場政治豪賭。如果他判斷錯誤或執行失誤，輸的不僅僅是他個人的成敗，也將影響民進黨明年地方大選結果。 高鐵的民眾對話，他聽到基層怨恨

去年底一例一休通過後，時任台南市長的賴清德在跑紅白帖、參加廟會時，接觸到的勞工告訴他，「頭家不接工作，加班機會變少，收入變少，必須要去兼差，兼一、兩個其實非常辛苦。」但是最讓賴清德難以忘懷的事情，卻是在高鐵上。

有一次賴清德搭高鐵要回台南，前面兩排有個歐吉桑，在跟旁邊的人講話，沒有注意到賴清德坐在後面。那時一例一休已通過幾個月，歐吉桑說他兒子因為一例一休，收入少了將近二萬元，整個家裡收入不夠，他兒子很辛苦。

「他的語氣是充滿著埋怨，為什麼政府要去通過這樣的法律？」歐吉桑這段話讓賴清德印象深刻。

賴清德說， 一例一休實施近一年，社會反映其實非常多，特別是在彈性方面。他舉出數據，一例一休通過後，有一九％的人加班總時數減少，其中又有六成多勞工迫於壓力，想要再去兼差，有三成沒有兼差打算，「那這部分我們要不要解決？」「當他總收入減少，然後去打零工，恐怕連休息一個小時都沒有，就要去打零工。」 ▲去年讓林全內閣灰頭土臉的《勞基法》修法，如今再度衝擊賴清德內閣。

初接閣揆，即已決定修法

賴清德指出，包括國民黨主席吳敦義、親民黨主席宋楚瑜和台北市長柯文哲，也認為一例一休失去彈性。「吳敦義也提到，一雙鞋子怎麼可能讓全天下的人都穿，宋楚瑜也講出類似的話。」

今年九月，賴清德第一次到立法院備詢，就對國民黨立委蔣萬安等人承諾，行政院會提出《勞基法》修法版本。

賴清德細數，他一方面到立法院接受質詢聽取立委意見，另一方面也讓勞動部聽取勞工、勞團意見，經濟部負責聽取企業、工商團體意見，國發會則負責聽取外國商會意見︙︙，透過由外而內、由內而上的方式，蒐集意見，最後聚焦成八個字：「周休二日、勞資協議」。政院所提修法內容，除了維持勞工權益「四個不變」──上班工時、周休二日、加班總工時、加班費率不變；同時給勞資雙方包括加班、排班、輪班和特休假「四個彈性」。

彈性變彈簧，反彈四起

賴清德說，政院也有做民調，原本有六成多的人認為一例一休有問題；政院預告修法版本公布後，有六成多的人支持。包括歐洲、美國、日本商會也給予肯定，認為這個符合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ＯＥＣＤ）國家的精神，建立一個安全跟彈性的勞動體制。

民調有六成多的人支持修法版本，成了賴清德心中的底氣。隨後賴清德再和民進黨團三長協調，三長認為內容可以，再請黨團成立一例一休研修小組，經過討論後，立院總召柯建銘又召集二十二個黨籍委員再討論，爭議較多的七休一鬆綁部分，再加政府把關機制。賴清德說，我們是經過黨團程序之後，行政院會才通過，是共同討論的結果，程序算很完備。包括林淑芬在內，事先都徵詢過意見。

但是行政院版《勞基法》修正案出爐後，賴清德的「彈性」卻變成「彈簧」，反彈四起。尤其鬆綁七休一，更讓蔣萬安等國民黨立委堅持反對。民進黨不分區立委郭正亮就很擔心，未來只要發生一起過勞死案例，帳都會算在賴清德與民進黨頭上。 ▲鬆綁《勞基法》，賴清德說是為了拚經濟同步帶動薪資。

認為勞動市場彈性有助經濟

高雄市產總副理事長江建興更曾在行政院外嗆賴清德：「如果你賴清德認為是勞工薪水低，所以愛加班，你是頭腦壞了嗎？你應該是要把基本工資提高。」

面對這些批判，賴清德說：「當然我們知道修這個法一定不容易，一定會招致批評及攻擊，我們都可以理解。但是勞動市場的彈性有助經濟發展，一個僵固的勞動市場不必然是對勞工有利。我們應該提供一個彈性的機會，讓勞工決定要不要增加延長工時及收入。」

賴清德指出，工資與工時是一個線性關係，工時增加，薪資也增加。但工資與工時也有個臨界點，超過臨界點後，工資吸引力就遞減，勞工自己也不想加班。

「我必須要講，台灣的薪資所得還沒有超過那個臨界點，雖然有些產業已經超過，部分領導幹部也超過那個臨界點，他們也不想加班。但我們要知道台灣大概有至少三五％的勞工，是在這個臨界點之下的。若給他們（延長加班）工時，他們會願意加班。」賴清德指出，許多大型企業都已經周休二日，像台積電都已經超過工時、工資臨界點，這次有沒有修法，對他們來說沒有什麼關係。

針對各界質疑因為台灣企業工會比例低，勞方根本無法與資方平等協議。賴清德承認，台灣在勞資雙方的力量的確是有差距，這次修法增加三層保護機制，「如果大家認為還有疑慮，其實可以再由目的事業主管機關和勞動部針對一些狀況，訂清楚一點。」

修法核心：拚經濟同步帶動薪資

其實賴清德要鬆綁《勞基法》的底層核心，就是拚經濟同步帶動薪資收入。

「我接任行政院長，我也向社會報告，拚經濟是我率領的行政團隊最優先的工作。」他親自主持擴大投資專案會議，並迅速率領團隊，經兩個月討論，回應產業界要求，解決五缺問題。「只有投資增加，對人力需求產生競爭，才能創造雙贏，一方面是經濟發展，另一方面是勞工的薪資增加。」

但是這也是一場政治豪賭，如果鬆綁卻沒換來勞工的薪資增加，賴清德與民進黨的未來也將黯淡無光…閱讀完整內容